父母的家具

发布时间:2021-08-30 11:32:57

父母屋里的家具,都是有些时光的,最新的也有三十余年的历史。父母健在时,这些家具摆在父母的屋里,透着一种温馨。但是现在,它们已经不在了,让我送给了别人——这正是我时时感到痛苦的地方。

父母的家具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母亲结婚时的陪嫁;一是后来添置的新橱柜。母亲从小成为孤儿被寄养在邻村的舅家。舅虽对母亲很好,可毕竟当时兵荒马乱,这就决定了母亲的嫁妆不是很多、也不是很贵。皮箱、衣橱、花瓶、匣子、梳妆镜、一个小梳妆台,应该还有些零碎的东西。

与一般人家相仿,梳妆镜被安放于屋子东面墙上的正中央,镜前面左右各一大花瓶。屋子里有面镜子不仅能给梳妆带来方便,而且使整个屋子亮堂了很多,特别是当阳光从窗口挤进来洒满南面的土炕时,镜子对光的反射能使屋子的亮度扩大好几倍。镜子的上边及左右两侧配有匾额,镜框及下边的镜托饰有金色的绸样花纹,匾额内是清末民国时期书法家杨佐丰的墨宝,粉底黑字,十分醒目;左额为“缔盟谐好合”,右额为“偕老乐长春”,上额:“长乐永康”。镜前的花瓶是牡丹的图案,粉色的花瓣十分鲜艳,金色的花蕊突起欲缀。但从我记事起,花瓶中并没插过花,大多是存放母亲裁衣用的尺子和绣花用的花样子,而且后来成了醉(动词)枣儿用的容器。镜子上边倾斜的匾额与墙体有一定弧度,就形成了一定空间。这个地方很高,是父亲放地图和春节时写对联剩下的红纸的最佳处,当然目的是让我们很难够得着。

镜子下边的二屉桌不知是不是母亲的嫁妆。桌面刷的是一层深黄色的漆,显出了几分庄重。桌子上摆放着镜子、茶壶、粉盒之类。在桌子的一角,有一块一分硬币大小被烧焦的黑斑,这是父亲的一位朋友来我们家,在给我们做一个用火柴棍摆五角星的游戏时,不慎烧焦的。当时,我也就七、八岁的样子。桌裙是由几枚图钉固定的,将桌下不很美观的东西遮掩住。桌子的两只抽屉开始的时候都是属于父亲的。当时,父亲是“根治海河”时乡镇(公社)的工程员,整个乡镇(公社)的账目都在里边,后来,我稍微长大了些,就把右边那只抽屉从父亲手里“霸占”过来,把自己的一些“秘密”锁在里面,诸如小人书、日记本,还有写给别人的书信等等。

屋子的北面靠右位置摆放的是衣厨,衣厨上面是一只皮箱。衣厨是枣红色,合页及门鼻都是铜的,锃光瓦亮,门鼻上挂着一支系着红绸子布的拂尘掸,平时,除了掸土除尘外,还用来驱赶讨厌的苍蝇。厨内放置着一家人的衣服、棉花,最上层有一些书和报纸,是父亲平时翻看的。有一本厚厚的医药书,里边的医药知识都过时了,不是用来阅读的,而是用来夹放各种鞋样儿的,有大人的、有孩子的,当然是母亲放进去的。不仅自家人做鞋时用的着,就是邻居做鞋也常来借。我的上面是两个姐姐,平时,绣个花啦、裁个衣啦、剪个鞋样儿什么的是她们最拿手的,所以,我推断,书中的鞋样儿准是她们的杰作。

高高厨顶上的皮箱内放的什么东西,对我来说好长一段时间是个谜,因为在那么高的地方,像我这么大的孩子是很难接触到的,后来获知里面藏得果然是很秘密很珍贵的东西。什么呢?是姐姐们珍藏的一块块上好的布料。平时,姐们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把一分分节省下来的钱用来买块自己心仪已久的时尚布料,可又舍不得做成衣服穿,只好放进箱子底层珍藏起来,盼着等到将来的那么一天——也就是结婚的时候,做成衣服穿出去。但是,每当过年的时候,她们会从皮箱里把一块块布料翻出来,比一比,显摆显摆。这个时候,至少比我大六岁的姐姐们似乎比我大不了多少了。不过,后来真到姐们结婚的时候,这些布料并没派上用场,因为社会发展太快了,现成的时尚的衣服集市上、商场里琳琅满目,谁还费工夫自己做呢?我却沾了不少的“光”,记得有两件我的衣服就是用姐们“珍藏”的布料做成的。

在衣厨和皮箱之间有一个小小空间,整齐地摞放着一摞旧书,就是浅黄纸、线装订、竖排版的那种。小的时候,只能仰视它们,因为父亲不让动。等到大了些,就偷偷踩着凳子拿下来读,当然,读的时候也不敢让父亲看见,只能“潜伏”起来读。这些书大多是上海商务印书局印的,有《绘图东周列国志》、《绘图今古奇观》、《东西汉演义》、《儿女英雄传》、《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听父亲说,原来我家古书还要多,许多在“文革”时做为“四旧”给烧了,剩下这些是父亲在红卫兵闯入我家之前埋在羊圈里才保留下的。九十年代,父亲认为这些老书没有太大的用处了,就卖了一些,现在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挨着衣厨摆放着的碗柜是后来新添的家具,这事我记得一清二楚,和它一起添置的还有炕上的被阁子。这大约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事,当然,离现在太遥远了。你可能要问我对这事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告诉你是因为吃的原因。当时,为了做这几件家具,我家请了村西头好几个木匠,还有附近村上的我的表哥。这对小家小户的我家来说绝对是件大事,所以在招待上绝不敢含糊,至于吃饭时几个盘子几个碗,我是忘记了,但是十分“隆重”却是真的。放学回家,一进胡同,老远就能闻到饭菜浓浓的香味。家具打了四天,我就跟着美美地吃了四天,至于回味的时间多长,一个月,或者半年;其实,几十年后,直到今天,我不是还回味着当时的情景吗?这次打家具我还有一个小小收获,表哥特地给我做了个铅笔盒。自上学开始,我已经用坏了三个铅笔盒,两个铁片子的、一个塑料的,母亲看我这么能“糟践”东西就让我表哥给做个木头的铅笔盒。当时,把表哥难住了。这么做木匠活还从来没有做过铅笔盒,但最后还是做成了。不过与原来用过的铅笔盒相比,结实是结实了许多,但是太大了,装在书包里鼓鼓囊囊的很不好看,还不时受到个别同学的讥讽,所以,没多长时间我就把表哥费了很大心思做成的铅笔盒扔到了一边,母亲很是数落了我一顿,后来才觉得对不起表哥的一番心血。

南面炕上唯一的家具是被阁子,镶嵌的玻璃上有湖、船帆及花草的图案。直到现在我还记得母亲看到新被阁子时的喜悦心情。有了这件家具,不仅使整个屋子亮堂了许多,而且还显得十分干净、阔绰。被阁子上面摞的是一家人用的被子,里面放的是衣服之类,我的衣服也在里边。就是这个地方,放了我二十多年的衣服。直到我结婚时,母亲才把我过去穿的叠放得很整齐的衣服从里边拿出来放到我的手里,让我放到新房里去。这时,我看到母亲的眼里已满含泪水。我不知道母亲想起了什么,也许是以为儿子离她越来越远了吧。其实,是不必要的,您还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吗?现在,我的手里还存有一张老照片。照的是我们一家2002年除夕的下午包饺子时的情景。母亲在包饺子,妻子在擀饺子皮,女儿在玩一块面,学大人做饭,父亲则躺着带着老花眼镜在看一本老书。而在父亲的身后,就是这件经历了几十年时光的被阁子。我呢,不在照片中,在照片外正把一家人瞬间的幸福变为永恒。

眨眼之间,十几年过去了。在此期间,父母相继离开了我们,而原来居住的老屋也已空空如也并处于风飘摇之中,里边的家具更加陈旧并时刻处于被突然坍塌的老屋砸坏的危险。我曾经想将这些凝聚着父母心血和饱含着沧桑况味的家具“移居”我所生活的县城,让它们与我“生活”在一起,怎奈充满现代气息逼仄拥挤的地方却很难找到它们生存的空间,最后,只好忍痛将它们送给了家乡的一位本家老兄。

我不知道那边的父母怪不怪我把他们置下的“家业”送给了别人。

我想,也许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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