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红尘有爱

难得的阴天，没有热辣辣的太阳，几丝风吹动窗外的树枝，沙沙作响。斜靠在阳台的躺椅上，选一个最惬意的姿态，拿一本诗集懒懒地翻看，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突然大作的手机铃声惊醒了快要进入梦乡的我，拿起来一看，是闺蜜打来的，约了好几次让我陪她去逛街，都被我用天热，紫外线过敏不能出去打发了，今天天阴，找不到借口了。

“你快点出来，我在步行街等你，我们去逛商场！”闺蜜永远都是老样子，风风火火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顾忌别人的感受。

“我困了，想睡觉。”每次陪她逛街都累的半死，一点意思也没有，真的不想去。

“你一天呆家里不出门，不怕闷死啊？快点来，限半个小时，你要不来咱们绝交！”她说完电话就挂了，连解释的余地都不给留。谁让我遇人不淑，从小到大都跟她脱不了关系，认命吧，舍命陪小人。

草草地梳洗一下，换上一件青花瓷的连衣裙，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一脸憔悴，满面沧桑，已没有了年轻妩媚的模样，不由得在心里叹口气。女人啊，无论怎么打扮，都抵不过岁月的摧残，又何必用那些胭脂俗粉来伪装自己，就这样素面朝天，反而觉得自在心安。

拎上挎包，出门，坐公交，看着车上各种各样陌生的面孔，依然提不起一点兴致。唉，就当是去完一次任务了。

我和这所谓的闺蜜是从小长大的姐妹，一起玩耍，一起上学，后来各自嫁人，就很少见面了。可谁知二十年以后，又在他乡的同一座城市里遇见。都说他乡遇故知是人生一大幸事，何况她在这里孤身一人，我怎么能狠下心来与她绝交呢。

有时候想想人真的好奇怪，我们两个性格差异大的简直是水火不融。我从小安静乖巧，是人们眼中的乖乖女，她却一向泼辣张扬，是那种疯疯癫癫没心没肺的女子。可我们从小到大都能玩到一块，我替她写作业写作文，考试时帮她作弊，没少挨老师批评。她在我受到同学伙伴欺负时为我出头跟人吵嘴打架，像个老母鸡一样张开翅膀护着我，不让我受一丁点委屈。二十年前，我们经常窝在同一个被窝里，心里有什么话都告诉彼此，用妈妈的话说，我们穿着同一条裤子。

她的小名叫玲儿，生日比我大几个月，所以她经常以此威胁我叫她姐姐。她天性活泼，能唱能跳，在班里是文艺骨干，每次学校举行活动她都站在台上表演，出尽风头。而我恰恰相反，性格腼腆内向，而且五音不全，虽然从小就喜欢听歌，却从来不敢在人面前放声唱，只有我们两个人单独的时候，才会跟着她唱几句。她说我是烂泥扶不上墙，我说她是狗尾巴草。在学习上，她对我那可是望尘莫及，这也是我唯一能在她面前骄傲的资本。

初中毕业后我们都走向了社会，去城里打工，我一向安分，做不了别的，只能在小饭馆当服务员。她聪明伶俐，能说会道，不愿意受那种苦，去了商场。虽然隔三差五也能见面，可也渐渐生疏了。她的适应能力特别强，很快就学会了城里人的衣着打扮，整天弄得跟个“小妖精”似的招摇过市（村里的大妈们背后这样说的），男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看我一天傻傻的连个恋爱都不会谈，没少挖苦我。

后来，她嫁了一个城里人，是个老实本分的工厂工人，她也是看上了人家城里人的身份，有工作有户口有房子，要不然，以她的个性，会选一个榆木疙瘩才怪呢。而我呢，却老老实实回了家，经媒人介绍父母做主嫁给一个农村后生，从村姑进入到村妇，不一样的性格造就不一样的人生，难怪她老揭我伤疤，说一个女人活一辈子连恋爱都没谈过，窝囊死了。

再后来，听说她离婚了，她老公实在受不了她的风流放荡，成天在外面胡混，既不顾家也不管孩子，最终和她分手，女儿归了她老公，她被扫地出门。她父母嫌她丢脸，也不让她回娘家，她就跟着一个据说是做买卖的男人去了南方，好多年都没回来过。

一年前，我在一家保险公司门口碰到她，打扮的那个洋气，穿的也很时髦，还戴个墨镜，若不是她叫我名字，我根本就认不出她来。她约我去咖啡屋，跟我详细说了这些年的境况。当年那个做买卖的男人去南方不久就丢下她跑了，她在那边混不下去，就去洗头房，夜总会，什么下三滥的事都干。现在岁数大了，厌倦了，就漂泊到这个城市，在保险公司混了快两年，今天居然碰上我，还说咱们不愧是一个被窝里滚打过的姐妹，到哪里都会有缘遇见。

看着她用娴熟的手指搅动着杯里的咖啡，那袅袅上升的雾气罩着她的脸，虽然化了浓浓的妆，也掩饰不去眼角浅浅的皱纹，眼神里透出的凄凉和沧桑。轻轻啜一口咖啡，那苦涩的滋味从舌尖直达心底。女人啊，你何时才能明明白白地活上一回。

“这么多年，你都没再成个家吗？”我是属于那种古板的思维，总觉得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要结婚生子，过正常的家庭生活，而不是永无止境地放纵自己。

“别提了，找了不知道多少，没一个合适的，累了，伤怕了，再不找了。”她优雅地喝着杯子里的咖啡，仿佛那根本就不是苦的，或许这么多年复杂的经历让她已经麻痹了，失去了辨别甘苦的能力。不过话说回来，就她这样的，哪里是真正能守心过日子的人，男人陪她玩玩还行，谁会娶一个不安分的女人做老婆。她也是自甘堕落，咎由自取，又怎怪男人无情。

“回过家吗？有没有去看过你女儿？”她女儿跟我闺女差不多大，也有十六七了，不知道她女儿会不会认她？

“去过老家，给爸妈放下点钱就出来了，受不了哥嫂的臭脸。”她重重地叹口气，语气也有些凄凉：“那个王八蛋又结婚了，他不让我看女儿，说他的女儿有妈妈，我不配......”她恨恨地说着，眼圈就红了。

“这也不怪人家，谁让你当初不珍惜，只要他们对你的女儿好，你就别计较了，也别去搅和人家。”自己酿的苦酒终究会自己喝，这真的不能怪别人。

从那以后，她就经常打电话找我出去玩。我从不涉足那些风月场所，每次都拒绝，只是偶尔架不住她的死缠烂打，陪她去逛逛街，也是在她单独一个人的时候，若她身边有伴，我立马走人，她知道我脾气倔，死脑筋，也不让我为难。我真想不通她怎么会喜欢和我这种没情调的人出去，要么是念着从小长大的友情，再要么就是拿我开涮，用我的平淡衬托她的出众，满足她那可怜的虚荣心，寻求心理上的安慰，谁知道呢。我好歹在这里有家有舍，她孤孤单单一个人，我除了迁就，也不能不理她。

步行街到了，下了车，穿过马路，就看到玲儿花枝招展地站在那里，都快四十的人了，打扮的跟个小姑娘一样，又是假睫毛，又是眼影腮红，还真有点电影明星的范，穿的裙子上面露着背，下面刚遮住臀，高跟鞋细的也不怕崴了脚，若让我这样穿，恐怕连门都不敢出。

“每次出门都磨磨唧唧，让人等半天。瞧你穿的什么呀，还青花瓷，你本身就一出土文物，应该送到历史博物馆展览去，能不能把自己打扮的像个女人啊？”每次见面她都会这样口无遮拦从头到脚数落我一顿，仿佛我就是刚刚从农田地里走出来的村妇，看那都不顺眼。好歹我也在城里生活了好些年，虽然不太注重穿衣打扮，朴素一点，可也没她说的那么不堪。她就是要时时刻刻打击一下我，满足她不平衡的心理和虚荣，看在闺蜜的份上，也懒得跟她计较，爱咋说咋说。

走进商场，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眼花缭乱。我对所谓的潮流一向弱智，用玲儿的话说，就是老顽固，脑子不开窍，没欣赏水准。跟她逛商场，就是一场劫难，所有的地方都要一一看遍，看到喜欢的东西不管买不买都要先上身试试，试完后一句不合适就撩在那里，惹得服务员敢怒不敢言，一个劲翻白眼，她却没事人一样扬长而去，我跟在后面都觉着丢脸。

“包拿着，我去试衣服。”还是老样子，我替她拎包，她一件一件试衣服，不厌其烦地在镜子面前挠首弄姿，还不断问我好看吗？漂亮不？我就专挑不好的说，太露啦，太短啦，太艳啦，反正她也不是真心买，何必折腾人卖家。

好不容易等她把衣架上的衣服几乎都试完了，结果还是一件不买，我估计我们走后，那个服务员肯定会在背后骂半天。什么人啊，陪她逛商场，还嫌我这嫌我那，我还嫌丢人呢，没人品！跟她做闺蜜，肯定是我上辈子欠她的。

“走，进去买化妆品。”我这个跟班已累的半死，可玲儿却依然兴致高的忘乎所以。不过有时候也羡慕玲儿的个性，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没心没肺的，脸上永远都是阳光灿烂的笑容，不像我，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女娲造人的时候如果把我们的心加在一起揉一揉再分别放进去，是不是两个人就都能得到幸福？

“就要这套了，打包！”玲儿对买化妆品一向都不吝啬，标价两千多一点也不心疼。我平时也就用几十元的廉价品，这么贵的东西，我看都不会看。

“你不买吗？你也买一套吧，女人要学着打扮自己，你看看你，整个就一黄脸婆，老公能喜欢吗？要不我给你买......”她又开始数落我，那个服务员也趁机向我推销，说的天花乱坠。我脸上有些挂不住，转身就走，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她干嘛总这样让人下不了台。

“你跑什么啊，真是的。”玲儿追着我，继续给我洗脑：“不是我说你，你也该为自己活一活了，成天跟个老妈子一样呆家里做饭带孩子，现在谁还稀罕贤妻良母啊，还倒腾那些没用的文章，你以为你是作家啊？今年才十八啊？有空收拾收拾自己，多出来活动活动，真想当一个出土文物啊？要不跟我去保险公司上班去.....”

“你有完没完？我怎么活是我自己的事，要你整天在我耳边瞎叨叨啊？我过的再不好，也有家有孩子，你这把年纪了还一个人就自以为活的很潇洒吗？”许是玲儿的话戳到了我痛处，我有些吃不住，嘴上忘了把门的，刻薄的话脱口而出。

玲儿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半天没言语，好歹她也是结过婚有过孩子的人，如今孤单一人也非她所愿，是我太冲动伤着她了。

“玲儿，对不起啊，我说错话了，你别介意。”看惯了她没心没肺的样，见她突然有些失魂落魄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没事，或许你是对的，谁有谁的活法，自求多福吧。”玲儿语气淡淡的，又恢复到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前面是十字路口，我住在城东，她住在城南，该分手了，我们注定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我回去了，有空再找你。记住我的话，别太委屈了自己。”玲儿挥挥手，钻进一辆出租车里面，消失在人流中。

我看着十字路口那互相交替闪烁的红绿灯，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这人生的路啊，到底该怎么走，才能通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