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那些飘逝的声音

发布时间:2024-07-06 08:23:07

故乡那些飘逝的声音

作者 施泽会

故乡的声音,随时随地都在我的心里响起。

空旷的山谷,吆喝的声音,牛羊的歌唱,大风呼啸的声音。青蛙的鸣叫声,雀鸟的叫声,鸡鸣犬吠的声音,哭嫁的声音,老人小孩中年人青年人去世痛哭的声音等等,在山川里,在田野里,在每一个村庄里,飘荡,升腾,升入了九万里高空。

一、打石匠的号子声

五六十年代,村里人几乎住的都是茅草房,谷草房,麦草房。都是打的土墙,十冬腊月遮不住风,风吹两边过,冷得孩子们直打哆嗦。有瓦房的人家都是祖上流传下来的,或者是分的地主富农的房子。

我听父亲说,我们家的草房就搬了10多次家,开始住在施家庙湾,都是姓施的人家,祖祖辈辈在这里繁衍生息,由于施家庙湾人多地少,养不活那么多人,那些有权势的人就动员一些搬家。父亲就抱着两床烂棉絮搬到了和尚坡,在和尚坡没有住多久,遭遇了土匪的一次抢,一个祖传下来的木箱子被土匪抢去,他们把箱子打开一看,箱子里面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只有两件烂衣服,土匪说真的是穷得叮当响。村里的周婆婆说,上屋搬下屋,搬掉一箩谷。可想而知,草房子伴随着我们经历了多少风风雨。每次遇到下雨天,母亲都发愁,草房没有翻盖,大洞小眼的漏雨,母亲就用尿桶,脚盆,缸缸,钵钵,坛坛,罐罐装漏下的雨水,雨水满了倒向院坝。有时候暴雨接连下一天一夜,暴雨打湿了床铺,我们就没有睡觉的地方,几个人躲在桌子底下,环抱着身躯,相互取暖。

母亲就骂父亲,你看看人家都在请石匠打石头,打石柱头,我们家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草棚棚变成瓦房子,就是你父亲不中用,没有能力,你们这几个孩子冬天该冻死。我们听妈妈这么一说,心里也有了一丝丝忧伤。

父亲不说话,心里肯定不好受。大家都在打石头,号子声震天响。一个冬天里,父亲突然请来了石匠,他说也要打石头,打石柱头。我不知道,当时那些石匠是怎么打成石柱头的。长有1丈2尺8寸,四方四正,当时打的石头叫乌棒石,那是一砣睡在水田里像乌鱼一样的石头。冬天的雾罩特别大,树木,庄稼叶片上都是水霜,冻得人直跳,因为没有衣服穿,只有到处跑,一跑身子就暖和了。我到打石头的地方去观看。那些石匠喊号子的声音真的震天响。

“好久没到这方来,这方的幺妹大出怀。”意思很久没有来到这个地方来,这里的妹儿嫁人了,怀着孩子了。“不怕你两腿夹得紧,锤锤来了要松型。”这是骂人的号子。母亲听到那些石匠喊骂人的号子,母亲说,你们这些石匠,出生的时候没有笋子,不知道辈数的高矮,经常骂人,真的不是个东西,说石匠粗野,这话没有错,你们该遭日诀。

石匠用50斤大锤举过头顶,打在钻子上,只听见当当当的响声,那种声音在山村里久久回荡。七八个石匠打了10多天时间,3间瓦房的石柱头,单墙石基本上打齐了。在把石头抬回家的时候,父亲请了40多个男人,他们拿着绳子杠子,嘴里哈着热气,还不停地喊着号子:“嘿呀做,嘿呀做,捏到鼻子鼓足气,娃娃下地好吃鸡”。意思是说把孕妇生孩子的劲都使出来了。那个时候,没有吃的,没有穿的,抬石头的男人把腰间扎一根用稻草凝成的绳子。在轰轰隆隆的号子声中就把石头都抬回来了。那种精神,那种恢弘的场面,至今令我难以忘怀。第二年,父亲东拉西扯,在亲戚朋友家里借到一点钱,就把草房子变成了瓦房子,墙壁有的没有石头垒起,又用泥土打起土墙。那时石匠的号子声,仿佛还在我脑海里回荡。

二、牛羊的歌唱

生产队喂了60多头牛。一到下午四点钟左右,饲养员把牛牵到小河边让牛喝水。那些牛仿佛冲锋陷阵的战士。一头牛在前面带路,其它的牛就跟着跑,一头开始嚎叫一声,60多头牛跟着嚎叫。“昂昂昂,昂昂昂……”一长串的声音,嚎叫声响彻长空,听小河的水流淌,看夕阳西下,看蝴蝶双双飞舞,看蜻蜓曼妙飞行。一曲牛羊的歌唱,唱得山村落寞,唱得高山低头,唱得寡妇泪流,唱得汉子喉痒。唱得拉纤的船夫跟着歌唱。

饲养员在晒坝称着青草,一股股青草的香味,弥漫整个晒场。稻谷堆起来了,麦垛堆起来了,稻草堆起来了,玉米飘香了。一个个稻草人,在说着麻雀,云雀,猫头鹰的错误,它们都是偷吃的家伙。一个个弹弓打向麻雀,一只只麻雀从天空中落下来。小伙伴们用火烤着麻雀肉,香味溢满了小河边的青草丛,仿佛在吃一餐山珍海味。

饲养员说,放牛娃把牛羊牵回圈里,那60多头牛,还有羊群在暮色中唱着悠扬的歌声,走着跑着,脚步在泥土里踩出一串串深深的脚印。歌声飘荡,暮色朦胧。羊群咩咩咩叫来了黑色的夜晚。

三、哭嫁的声音

每到大姑娘嫁人的时候,都有人哭嫁。那哭嫁的声音凄惨,如怨如诉,如悲如切,新娘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背时媒人夸奖婆家,婆家的板凳就是大,你说板凳这么大,装个屁股都装不下。”“背时媒人夸新郎,新郎是个啥模样?新郎是个矮个子,新娘过门就变样。”说是弟弟替哥哥打的样,哥哥矮小,按理讨不了婆娘。当时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没有其他办法,只有听天由命了。不过很多哭嫁的歌声可能要失传了。因为现在的结婚嫁娶都不兴哭嫁了。据说,专门有民间艺人在收集整理哭嫁歌,这个非物质文化的传承不能丢失,这是乡村民间宝贵的精神财富。

那时一家李姓人家嫁女。远近村庄的男女老少都去凑热闹。当时他家是草房子,没有坐的地方,大家都站着,唱歌,闹歌糖茶等等。姑娘父亲请人做了一张陪嫁床,有10来个人坐在床上嬉闹,只听见咔嚓一声响,陪嫁床断了,新娘大哭。新郎说,算了不要了,让你父母做柴烧吧。

哭嫁歌响起,送亲的队伍拉得老长。父母说,去吧,到了婆家好好待公公婆婆。记住经常回家来看看父母。新娘又是一连串的哭声,一步三回头。

四、看电影的吼声

每到夜晚,如果哪个村庄听说有电影,大家都在喊看电影了,看电影哟。到某某村庄,一定记住,莫走错了路。因为村庄羊肠小道很多,难免要走错路。大人牵着小孩,老人背着孙子。有的时候,太阳还没有落坡,就有人把凳子,椅子摆到晒坝里。为了先抢占地盘,那些小孩子坚守阵地,不让别的孩子摆凳子和靠近。到了夜色合围,四处星火点点,打着灯笼火把的村民来了,看电影的人来得差不多了。电影就开始放了。正面没有地方站了,他们来到银幕的反面看。电影演的《铁道游击队》,怎么看着看着日本鬼子越走越近,差不多走到自己身边来了。在反面看的人吓得直打哆嗦。解放了这么久了,八年抗战早就结束了,怎么还有日本鬼子?有的人说,哈儿,那是拍摄的电影,是演员装的日本鬼子。刚刚放到一半,电影胶片就卡壳了,一阵咔咔嚓嚓的响声,放映员说,卡壳了,我要修修电影机子,大家不要吼,把我脑壳吼昏了,你就没有电影看了。等了半个小时,电影机还没有修好,大家就开始吼叫了。“放映员放电影,放映员放电影,放映员放电影……”整个电影晒坝人山人海,吼声震动山谷。放映员焦头烂额的。最后他说出一句,电影机修不好了,明天要拿到县里去修,明天晚上请早。顿时骂声四起,嚎叫的,吹口哨的,摔石子的都有,支部书记说,大家理解理解,真的是电影机坏了。

大家从电影场陆陆续续打着灯笼火把回家。有的在哭,有的在叫,老人说,叫你不要你来,你偏不听,这下安逸了,掉进冬水田里,衣服裤子都打湿了,冷死你活该。有的又在劝快点走,回去换衣服,担心感冒了。

那种看电影的场景,终身难忘。看电影的吼声代表着山村农民对电影文化艺术的渴望,对精神食粮的渴求。山民们的文化饥渴已经到了无法形容的地步,但是尽管挨冻受饿,山民的血液是流淌的,山民的血液是红色的,山民的情感是真挚的,山民的精神是振奋的。

五、川江号子声

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小河边就有无数的船只,逆流而上,顺江而下。沙鸥翔集,白帆飘荡。一声声川江号子,高亢,激昂,铿锵,苍劲,有力,仿佛盘旋在天空的雄鹰的叫声,久远,悠扬,充满大自然的和美旋律,一首首歌曲就是一个个生命,一曲曲川江号子,伴随着岸边的菜花,蜻蜓,小鸟,黄鸭,伴随着蛐蛐,蝈蝈阳,高声歌唱。

“天上明晃晃,地上水凼凼。”“拉上滩呀,好抽烟呀。“兄弟伙哟,莫熄火哟,一鼓作气跟着拖哟。”“嘿呀作,嘿呀作,嘿呀作……”

每当我听到这样的喊声,我就想起父亲拉船的身影。父亲和其他纤夫一样,为了养家糊口,赤脚拉船,鲜血流淌在卵石上,仿佛开满一地的红杜鹃。家里等着米下锅。望眼欲穿的母亲和孩子们,朝着小河边张望。天空一阵冷风,地上落叶已经飘零在村庄树林和田边地头。饿着肚子的我们看着黑夜的星火,巴不得是父亲回来了。一等没有回来,二等没有回来,最后在深夜一点钟才回来。父亲说,船只刚拉上滩口,就遇到一股土匪抢粮食,算我还跑得快,要不是你们又要饿肚子。我们的眼泪已经哗哗的流了出来,父亲就是世界上伟大的父亲,为了儿子们吃了不少苦头。

时间流逝快,岁月催人老,从古到今,沧海桑田。村庄的人们有的早已上了天堂,有的下了地狱。可是故乡那些飘逝的声音,永远在每一个村民的心里珍藏,永远在每一个流浪者的心中珍藏着。仿佛民歌一样淳朴,自然,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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