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的晚上,女儿被从产房里抱出与我第一次见面时,医生、护士均赞不绝口,这个说太漂亮了,不像才出生的孩子,那个说虽是早产,体重不足,但却像个大孩子……
我仿佛偶然间获得一种超然上升的体验,有种特别的暖流在滋润着我的心田。我暗暗地祈祷着,此幼小的生命不能如我童年,我要尽力让其有个好的人文环境,就像窗外夜行的车辆,即可享受秋风徐来的惬意、月星之下的静谧;也可经受雨雪狂风的来袭、道途崎岖的坎坷。
然而未曾料到,女儿刚满月的一场重病将我们夫妇击倒——颅内出血。休克、抢救、输液找不细小的血管(至今头额处留有输液的疤痕)、下病危通知书等等,最终好转后医嘱留下了可怕的字眼:可能智障。
口袋里揣着那张冰冷的医嘱,骑着车赶去单位,处理迎接元旦晚会的事宜。有一段路在维修,传过来一阵阵刺耳的杂音,我的心情烦躁痛苦极了。前面突然有辆自行车向我歪过来,措手不及地撞了过去,我和他均惨跌在路上,还未爬起来,就听到他的训骂声。我沮丧到了极点,但知是我心不在焉,只好点头赔不是,心甘情愿接受他的臭骂。
接下来的日子是一段难熬的苦时光。好像长夜里微弱的残灯,时刻会被细风吹灭一样。可是我暗中否定了两个建议:一是单位领导同意我可再生一个孩子 ,以照顾这个可能智残的姐姐;二是将我们这位心爱的女儿送到福利院。我与爱人商量,我们认定这个孩子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无论她的后果恶劣到什么程度。
但是,这个孩子特争气,四岁以前我们抱她到幼儿医院去体检,她所有的智力反应都与正常孩子没有差别。她咿呀学语时,香香软软的唇间会随着我们而说出一些不成腔的儿语,她蹒跚学走时,细细短短的小腿也会随着我们的步伐迈出歪扭的脚步。
女儿上小学时,特别贪玩。可能因为是死中重生的缘由,我们特别过分地呵护她,我居然到她班主任那里求情,说她满月时头脑出血,有低智的病史。让老师少批评她。然而我却开不了口,让家人面对成绩差的她而善待她,看到她在家人面前受到的委屈,我只能悄悄地在角落里流泪,我时常让亲情龟缩于内心的一隅,就像厚厚的云翳长期笼罩在心头。
由女儿的幼年时光,想到我的孩童时代——顽皮、淘气、惹祸、成绩差,让父母不得安生。
后来,因女儿成绩太差,我们只好将其送到一位当小学老师的家中,委托他教育我们的女儿,期望她在较好的人文环境中能有所好转。
一年后学期结束,我们去看她,其成绩依然太差。她坐在常坐那张写字台前,侧身看着我们,眼睛里暗淡甚于忧伤,身子蜷缩着,心里似乎装着异常的敏感。我的心猛地下沉,沉浸在冰水里,彻骨寒凉:这个幼小的生命,这个曾被判为智弱的生命还存在着,我不能让这个生命溶解在伤感中,我悔恨自己的自私,自私于自己的工作而将她寄篱于家庭之外,那一刻我残存的一点父亲责任感占了上风,我已经错过了女儿成长的最佳时机,现在需要的挽回,绝不是靠一时的冲动就能生效,而是一种未来多年的坚持。我从破碎的梦中拾得一个道理,父责不可懈怠。我决定放弃自己一切可能挤出的时间,陪着她,让她有温暖的亲情之爱,让她因成绩差而面对家人众人的鄙视冷落中,还能感到这个家庭还有那么一点点一丝丝值得留念的温情,我要给她阴冷的心灵上涂上哪怕是细细的一点暖色调。
如是,我便陪着她读书学习、散步聊天,像朋友一们尊重她的人格,做她的知己,并不期望她能有多大的出息,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即可,甚至想到存一笔钱财作为她将来濒临绝境被淹没前的那个可扶浮的救生物。
斗转星移,女儿长大了,期间经过不懈的努力考取货真价实的研究生,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兴趣十足的职业。而且,心灵开朗,孝敬长辈。这些也使我们悟出父母之爱是维系天伦之情的常青之藤,是其他任何关爱所代替不了的。
如今,她满月时童年时的那些生活痕迹,在家人亲戚的表情中已变得细微残余,或甚于无,但在我们脑海里却还是那样的清晰,清晰得一如昨日,不期然地就会浮现在眼前——它流进了我们的血液,它钻进了我们的骨髓,。
时光是单程前驶的车辆,不可能从逝去的岁月中返程。但我仿佛握住了一种时光的溅溢,我有个暗暗的设想,让生命有个永恒的馈赠——女儿若有了孩子,也就是我的外孙或外孙女,我一定让这第三代的幼小生命度过一个不似其母也不似其外公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