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渐行渐远的猴乡猴戏

发布时间:2019-09-03 08:15:00

打开电脑,忽然一则新闻闯入眼帘,报道新野有几位耍猴艺人在牡丹江被拘留的事件,我的心一阵惊悸:这不就是我那在外谋生的父老乡亲们吗?再看看附着的一幅照片:一位沧桑的中年人,挑着担子,领着猴子,跋涉在艰辛的谋生之路上。多熟悉的一幕啊!这不就是我儿时常见的画面吗?

我的家乡就在新野。它面积虽不大,但也小有名气,《三国演义》中的“火烧新野”的故事就是发生在这儿。近些年来,人们都纷纷南下,加入了打工的行列,剩在家里的大多是老人小孩,他们除了看看电视玩玩电脑之外,很少有别的文化娱乐活动。倒是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虽没电视电脑,但人们的精神食量可丰富了。

轰动最大的便是看戏了。只要附近十来里内的某个村子邀请剧团来唱戏,那老乡们便不论忙闲与早晚都争相去看。什么豫剧,曲剧,宛梆,坠子,越调,花鼓,这些都是我在孩童时留在脑海中的名称,到现在还能叫得出,可见当时戏曲表演的丰富了。

被人邀请演出应该算是最有面子了。因为还有不少艺人单枪匹马,走村串户,卖艺,乞讨,谋生。比如一面小鼓,一幅犁伴钢板,一人一合戏,生旦净末丑,唱谁装谁,一个人连说带唱把故事圆满表演完的,这是在表演“鼓儿哼”。(后来才知道,它还有个正儿八经的名字叫“南阳鼓词”。)除了这被我们这些小孩子误称为“骨碌哼”的乡间小唱外,还有玩把戏(杂技)的,说评书的,当然还有这驯猴耍猴的猴艺表演了。

当当当,锣鼓响;又有好戏要上场。当驯猴艺人进入村子,选好表演地点后,便卸下担子,带上猴子,招揽起生意来。他们先敲响铜锣,在村子的主要道路转上个一袋烟功夫,让老人小孩都知道:这耍猴卖艺的来了。当然跑得最快的要数小孩子们了。他们不但想凑热闹,更想看那可爱的小猴子。当大人小孩围了密麻麻一大圈后,猴戏表演就快开始了。

“猴子!猴子!感谢各位前来捧场,先给大伙儿鞠个躬!”驯猴艺人一般会让猴子先做几个简单的动作。刚开始猴子可能由于好奇吧,时而东张西望,时而抓耳挠腮,总是不鞠躬,就像那调皮的孩子,刚上课总得提醒一下才能进入学习状态。“猴子猴子快鞠躬鞠躬,不要调皮和任性!”驯猴人看那猴子无动于衷,便会用手中的小鞭子捣了捣它的小脑瓜,并给它做下示范。小猴子回过神来,就赶紧把两只前爪抱住,慌慌张张弯几弯腰。“给大伙儿鞠完躬,再给大伙儿敬个礼吧!”驯猴人继续提醒猴子,小猴子抬起一只爪子,象征性的向脑门上一挨,旋即又放了下来,睁着大大的双眼继续左顾右盼。虽然还是一个小动作,但蛮像那么一回事,此时人们便会点点头,佩服猴子的聪明,当然最激动的应是小孩子们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小猴子这么机灵。他们都会伸长脖子,专注地看,生怕漏掉一个精彩瞬间。“嗯,小猴子躬也鞠了,礼也敬了,观众们,是不是给它点掌声鼓励鼓励啊?”驯猴艺人有时会像现在的明显那样向观众要一阵掌声。当观众“啪啪啪”地鼓起掌时,小猴子也会伸出两只爪子,学着观众的样子,拍打起来。人群中便会爆发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来。

这算是前奏,好戏真的在后头。

在一阵紧锣密鼓声中,小猴子披上披风有模有样地出场了。驯猴艺人一边拉着小猴子在场地里转圈圈,一边伴随着锣鼓唱起自己改变的故事来:或将相历史,或自编童话,或帝王故事,或乡间野史。听:“那年金兵来入侵,岳飞奉命又出征。狡猾金兵趁虚入,声东击西到郾城。元帅带着五百兵,誓死守城护百姓。全城老少齐上阵,猴子也来显威风!”驯猴人前边快走,小猴子后边疾跑,一副马不停蹄的样子。不过它可不是个安生的种儿,时而瞪着眼看看大家,时而把地上人们扔的瓜子皮花生壳捡起来送进嘴里,嚼一嚼,没货儿,赶紧又吐了出来。如果你也拿个木棍去挑逗它,它便恶狠狠地龇着牙,一副恼怒的表情,似乎在说:“小样儿,看你谁敢惹我!”驯猴人唱到一定的段落,便把猴子领到一个木箱旁。“猴子猴子你打开箱,快把帽子给带上!”小猴子一听,便麻利地打开箱子,拿出一顶帽子扣在了自己头上。“猴子猴子还不行,带上面具再出征!”小猴子听后,会再次打开箱子,把指定的人物面具拿出来,挂在了自己的面前。哈哈,一个威风凛凛的小将军出现了。只可惜这个“将军”军纪不明:帽子戴歪,面具挂偏且不说,随老人在“行军途中”还会不住拾起观众扔在地上的瓜子嗑了起来。时不时引起观众的哄笑声。

驯猴人走在前面,疾步如飞,小猴子也一溜儿小跑跟在后面,时不时在主人鞭子的示意下翻上几个跟头,似乎在同敌人进行生死搏杀。过一会儿,驯猴人会带领猴子再次来到了那个大木箱前面,继续唱着让猴子做指定的动作:“猴子猴子你打开箱,快把蓝帽给戴上。”小猴子便会打开箱子,抓掉了头上的帽子,换上另外一顶帽子。就这样,在驯猴人的指示下,猴子一会儿跑,一会儿跳,一会儿开箱,一会儿关门,做着不同的动作,每次都相当准确。是啊,偶尔它也会偷懒,也有失误;当主人扬起鞭子时,小猴子似乎也知道自己错了,就赶紧改变动作,并立即看一下主人的脸色,似乎在乞求:“主人,这下我没做错吧!你应该不会惩罚我吧!”真是猴精猴精啊。主人呢,当然也舍不得甩下鞭子的。鞭子那玩意,只不过起警示作用而已。

当一切表演结束,观众散场后,驯猴人便会带上猴子到附近老乡家讨点“表演费”:有饭的盛碗饭,有馍的给个馍,有杂粮的随便给点,实在没有,也就算了。如果你实在不想给,那就关上门吧,他们一看就明白的。当然,如果村子里的乡亲热情大方,他们一年会多来光顾两次的。

上世纪九十年代左右,当打工的热潮兴起后,这些艺人们再也没有在家乡出现。不但因为外出随便打工就能挣到钱,他们更觉得自己所从事的职业与讨饭相差不多。是啊,现在已经不缺吃穿了,不能再在家门口讨“演出费”了。那些没有技术的人们出门尚能挣钱发家致富,而自己还有这门技术,到外面是不是出路更广?抱着这样的想法,有不少驯猴艺人选择了到外地表演、到大城市演出。但是他们的想法错了,虽然他们表演的内容不断丰富,但现实是冷酷的:一人一担一猴的表演形式早已不能满足人们的欲望了。人们在电视上看到的是比小猴子更精彩更刺激的场面,象狮虎豹,任它再凶猛的动物都被驯服了,区区一只小猴又算得了什么。所以当新鲜一次后,人们就不再欢迎他们了。(当然这里面也不排除有个别耍猴人手脚不太干净,导致了当地人对这他们的错误认识。)。在不少人心中,耍猴艺人甚至成为“臭要饭”的象征。他们走街串巷,风餐露宿不说,还要屡屡遭受冷眼、嘲笑,甚至驱赶。“一流玩马二玩猴,三流割脚四剃头,五流幻术六流丐,七优八唱九吹手”,曾经的三教九流中,唱歌魔术等的地位都早已翻身,唯独耍猴的地位从曾经的二流跌落至“九流”。这,绝对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他们当然更不会想到,这次远到千里之外的牡丹江去卖艺,竟然把自己“卖”进了是非所。这,让每一个驯猴人颜面何在?这,让猴艺的发展何去何从?

我无法预测家乡猴艺的最终去向;我只知道这次事件将绝对影响家乡猴艺的传承。现在,且不说驯服一只猴子需要多少金钱、时间与耐心,首先养一只猴子必须有许可证;饲养许可证有了,新问题又出来了——到外地演出还要运输证。且不说办运输证有多麻烦,中间要怎样怎样不断转换手续,我在想,是不是运输证有了,新的名堂又来了?如果靠本领谋生都没有市场的话,那原本朴素的乡亲们放弃这一行又何妨?我想,他们不会为了什么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么好听的名词死乞白赖地干下去,他们首先要争取做人的尊严!即使不能像有些明星那样受人热捧,至少不会再受人冷眼,至少不再因正当卖艺而遭拘留!只可惜,那曾留在我们童年中最珍贵的一幕将愈行愈远;更可怜,今后的孩子们,难得身历其境再见小猴子那精彩的表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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