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妻子嫁我时,年方二十二,花容月貌,一笑之间玫瑰、牡丹、荷花都黯然失色,人称她是村花,我却以为她是山路上的野蔷薇——可观之而不可亵玩焉。
年青时家父家母患病,姊妹多,家境贫寒。刚成家时,我是位小学耕读教师,收入微薄,生活拮据。家里家具应有的没有,衣食应穿的应食的也不足,有的只是艰辛和清苦,然而妻子从未抱怨。在生产队割小麦,她六分半的女劳力能顶一个半十分男劳力干活,白天拼命干,晚上还继续加夜班,汗湿衣衫,尘灰染面。一次半夜后回家洗了一把脸,端起饭碗吞了两口饭……不知不觉竟跌倒炕上呼噜着进入了梦乡。
有人怜悯她,说她是一朵鲜花插在干燥瘠薄的山塬上,吸吮不着肥水,经不住风吹雪扑,会早早枯萎败落。她听了以后,默不作声,一笑而过。
(二)
我转为公办中学教师之后,先后去文登师范和烟台教育学院进修,她独自一人在家里带着六岁的儿子,四岁的女儿在地瓜地里锄草,心惊肉跳,既担心儿女毁了地瓜蔓,又怕自己不小心锄断了瓜蔓,更怕完不成灭荒任务而遭惩罚……天天晚上披着月色最晚一个回家。而她却时刻惦记我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问题,还特别在信中叮嘱我少吸烟,多跑步,吃好睡足,保重身体,不要担心家里,一切安好……我读着她的信,常常泪湿衣衫,心里像五味瓶被打翻,酸甜苦辣一齐淌入心田。我常想,她嫁给我图的什么?没得到半分幸福,得到的却是黄连苦水。
这就是我的妻子,一位淳朴的山里女人,任劳任怨,无怨无悔。
(三)
儿女都考入大学就读时,妻子高兴得一改以往的沉默寡言,走起路来昂首阔步,说话嗓门也高了,脸上溢满了自豪感。那年春节还自编了一副楹联贴在自家的街门上——大文坛一支笔佳作丰收;高学府两秀才成绩斐然。楹联贴出后,小小山村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街坊邻居都刮目相看。
让我难以释怀的是,妻子四十五岁那年,为挣钱供儿女上大学,在渔业冷藏厂干加工活儿,连续五年白天黑夜连轴干,夏天身上汗不干,冬天手被冻出了疮,疼痛难忍,有时为此常常暗自落泪。有一次夜班凌晨一点干完活儿,她从冷藏厂徒步回家,劳累得头昏目眩,没发觉路上南北对开来两辆货车,她被夹在中间,一个趔趄倒下,差点儿被挤成肉饼……
我是位舞文弄墨的小不点,一家人在我的感染下也都爱上了文字。妻子、儿子、女儿我们一家四口在全国传媒上发表了不少文章,被评上了威海市十大文明之家之一——“文笔之家”,市、省、央视台相继播出以后,妻子蜕变成另一个人,说话像小广播一样朗朗作响,笑儿像长在脸上一样常开不败,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个欢乐的漩涡。
(四)
2008年阳春三月,我搬到了女儿居住生活的城市--威海市,住进了修葺一新、宽敞明亮的居民楼。在乔迁宴会上,她面对宾客,举杯把盏,在觥筹交错、其乐融融的氛围中亮开了嗓门:各位嘉宾贵客光临寒舍,我们全家人不胜荣幸,我先干为敬,恭请各位不醉不归,醉了也别归……
宴毕,我问妻子从哪里弄来的词儿,她笑盈盈地说,词儿来源有三:其一,自学词典;其二,从电视微博上索取的;其三,环境造就人——受你和子女的耳濡目染和熏陶呗!
妻子吃苦耐劳值得钦佩,妻子勤学苦砺值得赞扬,妻子的乐观人生值得称道。我纳闷不解的是,不知她啥时候学的时下流行歌曲,能吟唱五百多首新歌旧曲。年逾古稀,却像未入不惑。
这正是我的发妻,她不是纸上之花,也不是雾中之花,更不是公园里的花。她落地出生在深山幽谷的路边上,饱经风霜,在风雪的洗礼中早已绽放成一株永远也不败落的奇异之花--路花!
作者系山东作协会员,中国民族艺术家协会副秘书长,曾出版发行多部诗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