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树叶都变了颜色,或金黄,或猩红,或各色相杂,一改昔日的葱茏,步入繁华。深秋季节,满眼看到的尽是秋色。短暂的繁华,是经不住风雨的摧残的。也许,过不了几天,这些丰富的色彩,就会荡然无存了。在我们不经意间,地上的落叶已经逐渐成堆,绵软的程度,只有脚掌感觉到了舒服。转眼又到了一年中最灿烂的时刻,树和叶即将分别,甭管舍与不舍,都会摆脱不了这残酷的结局。树无言,叶无言,唯有风凄凄,亦有雨淅淅。
回想童年与爷爷相依为命的日子,虽然与他一起也过了五六年的光景,至今想来,也是片段零星。因为是在我刚记事的时候发生的,所以至今印象深刻。也可能是那个时候日子太过于艰苦了吧,所以,与爷爷相依为命的那些故事,让我至今记忆犹新。不说那时他对我的打骂,也不说那些他与我相处时的无趣,单就那时候除了他再没有别的亲人可见的期盼,就让我特别在意那些秋天的分离。大集体的时候,每到秋季,家人就响应生产队的号召,到很远的地方去收割庄稼。一声令下,立马动身。管你孩子有没有人领,管你家里有没有人操心,收拾好自己的装备,上车就拉走了。遥望那一路大胶车奔跑的烟尘滚滚,哭的泪眼婆娑声音嘶哑的我,无助的被爷爷硬是拉进那个孤寂黑暗的屋内,痛骂连连,拳脚相加。
爷爷是个木匠,每天就是给生产队里修理和制作农具,我就在一边玩耍。他在做着有用的木工,我在做着无用的泥活。唯一的语言交流就是爷爷使着我,给他拿着不是这个就是那个。那时候的秋色没有我现在看到的这么斑斓,主要是因为那时候我看到的树少。就在一间不大的黑屋子里,陪着爷爷从早到晚的辛苦,最动听的声音就是锯子拉动的吱吱呀呀。你肯定想象不到那壮观的景象:一个白胡子老爷爷在呼哧呵哧连带吱吱呀呀声中,随窗外的一缕斜晖摇摆不停,白须飘飘,木屑纷飞。这几乎是那时我天天看到的盛景,与此刻这个午后斜阳中黄褐色秋叶随风飘落的景象,竟然有了某种神似。
劳累了一天,本该是休息的晚上,爷爷却还要被批斗。在一间教室里,台上站着的几个都是和爷爷年纪差不多的老人,弯着腰,戴着高高的纸帽子,在被那些所谓的贫农领袖趾高气扬的侮辱着。下面坐满了麻木的村民,其中就有我的其他亲人。我印象里最深的情景,不是那些批斗者的可恶嘴脸,而是爷爷痛苦的表情。我有心救他,可是我却无力靠近。我就是这样每天在挣扎中忍受着与爷爷一样的痛苦。现在想起这些的时候,那些个可恨的批斗者和那些个可怜的被批斗者,都已经灰飞烟灭了,连这些随风飘落的树叶都还不如。可是,就因为感情的存在,而使得爷爷的光辉形象在我的内心里永存。我不说,谁也不知道。而今,我这样说了,谁又能完全相信?
爷爷去世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深秋季节,那漫天飞舞的黄叶,与送葬队伍的一片雪白交相辉映的场景,就定格在我十岁的记忆里。每次梦里梦到,仿佛都是荒凉,还有衰败。我知道,那不仅仅是因为失去爷爷而分离的悲伤,还有那个时代留给我心上深深地烙印。后来几乎在每个我遇到的葬礼上,不管是不是我的亲人,我都无与伦比的悲伤不已。我也心知肚明,那不是为了他们,而是因为想起了我的爷爷。
两年前的秋天,我又失去了我最亲爱的妈妈。这种分离的悲痛,于我,真的无异于是雪上加霜。我现在面对树和叶的分离,不由自主的会怀念这两个与我最为亲近的亲人。我不管别人甚至亲人们会不会说我是在胡言乱语,我深知自己就是不能违背了自己的良心,那就独自悲痛吧。我是深秋出生的失群之羊,注定了我就只有独自觅食,何患这独自伤感乎?
无人理解不是最大的痛苦,无人陪伴才是最伤心的孤独。不过,在经历了近五十年的辛苦之后,我对自己的人生收获,还是十分满意的。至少,什么也没有击倒我,我依然在悲痛中坚强的活着,在孤独中坚持着自己的创作,在生活中沿袭着自己的沉默。有时候,我也会沾沾自喜,因为我还有工作可以养家糊口,因为我还有老婆可以默默守护,因为我还有女儿可以继续奋斗。爷爷走了,在我幼小的时候,让我坚强的成长;妈妈也走了,在我中年的时候,让我坚强的成熟。我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坚强的站立,不是为了别人的夸奖,而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花儿谢了,还有再开的时候;树叶落了,还有再生的时候。亲人走了,还有我在活着,还有我的家人让我去照顾。所以,面对繁华褪尽的秋色,面对纷飞成堆的落叶,我不再特别的伤感,甚至颓废,反而更加坚强。无非是遗世而独立,那又何妨?
也许,我的活着是孤独的,不像这个季节的树叶那般缤纷。但是,我会写作,也有我独特丰富的精神世界。为此,我写了一首五言绝句,只供自己娱乐:“风花霜月夜,霞客思雨叶。景观云水烟,树果心鱼野。”肯定没有人会耐心的揣摩,也不会刻意的去理解。没关系的,这就是我自己的文学。就像这深秋里的树和树叶,不是为了欢娱别人而葱茏,也不是害怕别人悲伤而衰落。无所谓,生命是否曾经灿烂繁华过,还是现在这样孤寂飘零着。
又见秋色,又伤今怀古,总之是我一个人的游戏,无关风月,也无忌人说。就当是,我一个人,又在这个季节里,慢慢的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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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