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山远

发布时间:2024-08-05 23:06:42

无名山远

“咕咕,咕咕……”80年代初,村头古井边,一只栖息在古槐树上的老布谷鸟,趁着凌晨的月色,吞吞地呼号着。闽粤交界的这个古老村庄因而更加静谧、深沉。

“叮咛,叮咛。”零星几声的旧式闹钟声如村外小溪般清凌,只是从村头到村尾响不了几声就被心疼自己老公和孩子的新媳妇们一囫囵抱在温软的胸怀里,哑了。

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揭开铝锅盖为讨海的男人做饭的动静。

媳妇女儿利索一点的,讨海的汉子就早人一步匆匆地光着脚从各条小巷会合到村南池边通往大埕海的机耕路上,急切地要赶在天亮前出海。留下的,是巷头巷尾一声声“嗵嗵”的回响,还有各家小狗们来不及判断之后发出的低回吠声,如鼾如咽。

“快快,镰刀仔带了吗?”

“早说了,怎么啦?”

各家上大幕布山割草的媳妇姑娘总是在巷头嘤嘤细语,杂沓着比男人细杂得多的脚步声,却欲抑故扬,收到了相反的效果。――女人,既便在没有闲功夫让人娇惯的海乡里出场,也终究与讨海的汉子不同。当然,她们刚刚还是多么地不愿意离开她们丈夫热烈、直接的怀抱,以及孩子们沉静均匀而甜甜的鼻息。

各家的祖母仿佛神机妙算,她们几乎在儿子、媳妇出门前合上厚重的两扇木门的同时,就倏地起身了。一下子,就端坐着在自家的院子里,面前置了一碗清井花水,用一柄老竹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理着自己灰白的头发,完了利索地在脑后一緾,站起身,检点门庭,花、木、柴、草,猪、狗、鸡、鸭,然后就收掇清扫起来。

一晌,村里各家各户的闹钟象约好了一般,铃声大作,把整个村庄都连成片了。

上学的孩子们,这才真正地开启了这个村庄的清晨和热闹。

一切就绪,天也就快亮透了。

阿新是家里老十二。上面有六个兄五个姐。他大姐的儿子比他还大了月份,见面一口一句“舅舅,舅舅”地喊,却象兄弟一般从小玩大的。

这个古村落里,作母亲的奶过自己的儿子与外甥,作女儿的奶过自己的儿子和弟弟,也是有的。这个村庄的血脉浓得让人理也理不清了。

阿新年长一点的兄姐各自成家,身上最小的哥哥和姐姐各自正在城里做事、提亲,阿新的母亲又高兴又舍不得,就把过剩的母爱全加在他身上,这几天突地又恢复了对他儿时的称呼,囡啊囡啊地叫,叫得阿新又不自在又心里软软的。

上初二了,好象就要发展起来的乡村,已经没有人一早起来先去拾粪再去上学了,但阿新还是习惯早起。他母亲叮嘱过他,早起不要洗脸不要刷牙就读书,记性最好了。他也注意到了,一到考试,不认得几个字的母亲还会特地用猪肝炒葱给他吃。他知道,村里的老人说,吃了葱就聪明,吃了肝就做官。呵呵!

十四岁的半大的阿新骑了部半新的单车,象校好了的闹钟,准时骑出了出村的一条高高低低的长巷,并在长巷与村镇公路的交界处的斜坡上,惬意地一泻,整个身体就有飞的感觉。他新的一天就开始了。他高兴,也享受着这个开始。

他知道,也象他一样校了闹钟似的,还有他喜欢的东边各个村庄的同学们。运气好的会,还会遇到出行时间早晚不定的女生。

时常有些在外做事的哥哥姐姐让他们觉得这个世界正要发生令人欣喜的变化。但村镇上的男女生仍旧不说话,女生们更是从不敢穿裙子和短裤子,相反地她们还会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大热天地也要紧紧地穿着两条长裤子。

正胡乱想着,上东村的阿兴的新凤凰车一下象冲浪一样从后方反超了过来,并在前边不停地反踏着脚踏,显然在等他。

阿兴的父亲在邻镇的一个古老小渔港做生意,现在不仅不用担心人家说什么,反而因为家景一天地好,总能换来乡里人的羡慕。这不,阿兴昨天穿的一条粗布裤子看着象粗布又显然不是,他昨天放学一路想问但究竟没说出口。虽然他们之间什么玩笑都开,有时候,放学了,骑在车上,笑得车子都骑不动了,要下来推着走好一段才行。

两个人对了一下眼色,一笑就并肩骑着向另一个镇的方向骑去。作为新分出的镇,他们这里还有一个座落在明代一个尚书的公馆里的中学,但他们还是更喜欢这座旁边有一座宋代古城围,又一层一层分布在一座不知名的山的上面的东界中学。

从大埕到学校,有两条路,大路长,小路短,风景各是不同。

阿新今天不明不白地就跟着阿兴骑上大路。过了镇中心的一座小板桥,一个不知年代无人认的黑褐老坟正被准备开发的新市场工地搞得模糊不清,上黄村外的几棵老榕还好,一人高的小土地庙门前“公公十分公道,婆婆一片婆心”的对联前有一个姑娘模样的新媳妇在烧香,放牛的老人、小孩过了溪向着红山仔的方向走去,一对一对在菜地里浇菜的姑娘小伙把裤脚卷得高高的露出了白白而饱满的腿肚子,大幕布山脚大坑水库边的山桃花、梨花、桅子花红白黄橙亮成一片,沿着大路边的大小沟壑时断时续地哗哗流着水,路两旁广阔的田野里彩蝶和蜜蜂到外飞舞一会儿又跟着骑单车的学生嗡嗡地飞上好长一段才急急地返回到蝶群、蜂群里去。春风习习,朝阳正好。

往前,是座落在大幕山怀里的红山仔。大埕人的先人安息在这里,座北朝南,与子孙相对。各家的儿孙每天里路过都会默默地祈祷,与祖宗对话,做出了关于学业等等的祝愿。

再往前,是高埕山,高峭的山峰壁立,传说是抗元巾帼英雄陈壁娘屯兵处。

过了高埕村前的石板桥,就要上高高的高埕坡了。阿新和阿兴象默契的老水手,几乎同时加速,阿兴稍稍放松,阿新稍稍用力,以便两部样子和新旧不一样的车子并驾齐驱,心里为不出声的默契感动极了。他们心里各自暗暗想,这是最亲的好朋友,一辈子的!除了一个人。

这时,他们几乎同时看到本来在前面,因为他们加速反而落在后面的一名女生,是隔壁班的。这名美女女生今天不知是高兴过头还是什么的,一改女生们就坡下马的传统美德,竟然要学着陈壁娘的样子,正英勇地用她充满弹性的双腿一下一下地踏着小巧的斜杠的单车上坡。也许太费劲,也许这家女孩父母太娇惯于她,女孩有点力不从心。白色的长裤包着正在成长的圆浑身体稍稍离开了座位,晨风吹起她透着阳光和肤色的红色上衣,一袭轻柔的细长头发自由地随风扬起。汗津的圆脸却笑笑地左右顾盼,好象骑车、上学等等一切倒与她无关了。

但是,此刻,她夹在后座的饭盒正严重地偏离了正确的方向,虽然用一个比男生鲜艳得多的网兜绑着,但情势决定它必将倾刻间落地,变成肥沃土地的一部分。

“云,你的饭盒。”

关键时刻,阿新和阿兴再一次出奇地默契,几乎同时出声,又几乎同时尴尬地对望,笑,低头,短时间的沉默,然后互相攻击,再加速,一下过了岭后,飞一般地下坡,险象横生,引得两旁浇菜的人群莫名惊望、啧啧摇头。这两个半大小伙子,早把一个急促下车处理险情,救中午伙食于既倾,但一直吃吃笑着的云远远地抛在身后了。

只是奇怪这对小兄弟,平时与女生连话都不说,又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一会,他们就过了三个镇汇合处的著名十字路口,汇入更大的学生人流中,紧贴着镇政府、医院、兽医站、学校等代表镇里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单位的高高的围墙,以及围墙上巨大的红色标语,一路向前,向前。

很快地,他们就象别的孩子一样,如两匹一役归来的战马,有几分胜利的喜悦,又有几分喜悦之后的疲劳,他们在中学大门前的斜坡上,努力地推着单车,攀登着,再在教室前的台阶下安放好各自心爱的自行车,然后一路赶集似地在学校的水井边往一大早母亲已经放好米菜的铝饭盒里加水,再按年级班别放入两米见宽的巨大蒸屉。这一个过程,他们还各自在想:

原来这小子为什么要走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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