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皮靴的故事

盖生

大皮靴是我们村苏凤起老人的宝贝，据说，那是他出劳工带回来的。那皮靴究竟啥样，我一直没见过，只听说有重要活动，譬如为儿子相亲，出远门，或者上公社开会他才穿一次。有一次在他外甥家（我的中学同学），偶然碰见老人家高兴，央求半天，才给我们讲了这大皮靴的故事。

那是小鬼子倒台子那年（许多老人不习惯公历纪年），我出劳工，先没指望能活着回来，先在北山里（大兴安岭）修铁道，后来又开山洞。去时候坐铁闷子车，转了好几天才到。那活累，抬大木头，挑石头，没轻巧活。天天吃橡字面窝头，那个涩，拉屎都得喊号。还吃不饱，一个个瘦得，象鬼似的。可有一天，感觉有点不对劲，监工的小鬼子一个也没来，就几个把头（劳工头）管事儿。没小鬼子在跟前，这几个把头也不咋管我们。大伙干一会儿，就歇着，也没人说啥。耗了半天，还没见小鬼子来，几个把头一商量，就说“收工”，大伙就往回走。到住的窝棚，看对面小鬼子兵营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大门敞着。大伙觉得不对劲，就偷偷议论。到吃饭时候，还真邪门，大馒头、猪肉炖大头菜管够。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这时候有人从外边回来，神秘地说：“听说小鬼子倒台子了”。这一句不要紧，几十号人立刻象炸营了似地喊起来，有胆小的忙说小声点，小声点，真假还不知道呢。可对面那一排窝棚却喊起来了，有的还一边敲洋铁桶边喊：“小鬼子倒台子啦．．．．”看来这回是真的了。这回可好，好多人饭也顾不上吃了，正也没收没管了，能拿啥就拿啥吧。然后，再想法子回家。一会儿，有人扛回来两袋面，有人找到一个小鬼子钢盔，说是回去当小锅，我偷着把后面仓库门撬开，找到两双大皮靴，一件皮大氅。往回走这一道，遇着象恶狼似的一群人，这个见到抢一把，那个看见拽一下，反正抢下来就是他的，抢不着就还是我的。我连跑带躲，告诉他们仓库还有的是，才绕回窝棚。等我回窝棚一看，都乱套了。不用说刚找到的，就是自己的行李中有点用的都被人抢走了。我一看，不行，就出去了，转了一大圈，一看，西面山坡下有几堆树毛子，我就把大氅用两条白面袋子包好放一个地方，再把两双大皮靴放另一个地方。再回来，见好多人都拿着自己的东西爬上象山一样的大木头垛，我轻手利脚的，就到处转悠。突然看见从山那边开来几辆大汽车，到跟前一看，是老毛子兵（苏联红军）。他们一直开到小鬼子兵营里。呆一会，几个老毛子扛着枪到处转，看见这边一堆人在互相抢东西，就凑来看热闹，其中一个一边笑，一边和另外几个嘟噜嘟噜地说什么，他们就走了。一会儿，他们抬来一个大木箱子，然后用刺刀往缝里一插，使劲一别，嘎崩一声，箱子开了，里面全是皮靴、大头鞋、皮手套帽子什么的。他们用刺刀挑起一件往人群一扔，见这些人一阵疯抢，他们哈哈笑一阵，然后再扔。就这样，扔了好几大箱。

老在这呆着也不是事，就推举几个把头去和老毛子商量，看能不能让他们的车送我们回家。交涉的结果是他们不管这事，他们只负责接收这里的军需物资，说白了，就是光要东西不要人。他们要我们等中国方面的安排。有等不及的，就沿着铁道线往南走，有的临走时还扛一袋（50斤）洋白面，但走不远就扔下了。有的把面倒掉，光拿口袋，那是上等白花旗布哇。大多数人都在那等着，反正有吃有喝的。

后来，老毛子兵把仓库又都上了锁，拿枪看上了。但大伙都该拿的拿了，该抢的抢了。就在第三天，也就是接到通知说火车要来接我们那天，一队老毛子带着枪，挨个搜东西，把我们好容易找的、抢的、大头鞋、军用被什么的全部拿走，谁敢不让搜，咯哧一刺刀还不要你命？我藏的大氅，大皮靴是看火车来了，才取来，所以就带回来了。

这就是大皮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