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陈励忠彩墨山水画

暨公

董其昌在《画旨》中谈到，“画家六法，一曰气韵生动。气韵不可学，此生而知之，自然天授。然亦有学得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成立郛郭，随手写出，皆为山水传神。”今观陈励忠之画作，始知玄宰之言不虚也！

陈励忠生于越国古都、三贤故里（王冕、陈洪绶、杨维桢）诸暨市枫桥镇，这方钟秀灵毓的水土恰好是画家陶冶性灵之所。陈励忠早见慧根，总角之年，已识艺概，“国画神童”声名播于乡梓。稍长又游艺中国美院，拜潘天寿、沙孟海等名师学画。而最令人称道和赞赏的，则是他矢志不渝的勤奋与善学，历时三十余年，夫妇俩相继在绍兴、杭州、上海、无锡、镇江、常州、南京、武汉、长沙的艺术品市场售字画为生，其间的颠沛与飘泊难以言说。然而，他从来没有放弃作为画家的追求。古人云，资学兼长，则神融笔畅。陈励忠以其聪颖更兼好学，何愁事不竟成？

陈励忠的画，主要表现在对祖国山川的一种人文关怀，一种乡情的眷念。一角山石，一叶扁舟，无不蕴含其浓浓的情思。他将自己的人生信念和审美追求一并融入彩墨世界，于空谷幽泉中令观者感受到那份久违的清新和远离尘嚣的宁静。冥冥之中，仿佛天籁。陈励忠早年从事过临摹仿古工作，有着超强的造型构图能力。其山水画胎息于宋元，以历代大家为用，其艺与日臻善。与大多数文人墨客一样，陈励忠也是一位“一生好游名山”之徒。他热爱生活，钟情他所从事的艺术，常年奔走在名山大川之间，收尽奇峰，于大自然中陶冶性情，汲取艺术养分。他的聪明在于他不囿成法，能巧妙地将自己的所学所长与生活感悟结合起来进行解构，重组出许许多多的奇思妙想，在传统于现代之间找到了一个涵咏自如的契合点。读他的画，我们能感受到那份“即景会心、随物婉转”的优游自信。其笔触起伏宕迭，充满激情、充满个性，其中不乏率意天成的神来之笔。

陈励忠作画，首重气势，次在得法、得意，其画不论小品巨制，皆浑厚华滋，气势逼人，于雄厚之中蕴籍意韵。观之若侠客仗剑，风樯阵马，荡气回肠处足以令人扼腕，岂不亦快也哉乎？近来陈励忠尝试以西画的肌理效果植入中国画中，其作品更见质感，其势亦愈见恢宏。笔墨是刚健的，感情是充沛的。在他的作品中，既有传统的审美内容，更有与传统不太一样的东西。正是这“不一样”，使他的作品具有了一种更接近今天的审美意识，彰显出一种现代情趣。

传统的中国山水画自宋以后主要流行写意，所谓有“我”之境。这种对主观山水的描写，触及到了艺术的核心，开出了灿烂的中国绘画之花。但是，这个“意”或者“神”或者“主观”，也为一些人藐视写实（对客观存在的忠实描绘）埋下了“因”。于是，在写意的名义下，某些中国画成了简单草率的涂鸦，最终自食消亡之“果”。今天那些涂鸦似的写意对中国画严肃声誉的损害，就是警醒之钟。其实古人早就说：画鬼容易画人难。鬼是意想之物，没有标准，人人可画；人是客观存在，实有之物，画好难上加难。

陈励忠的山水画当然是“神”在其中的，但强烈的写实性又与传统很“不一样”。在他的《黄山云海》、《东白山晨曲》、《彩仙鸣泉》、《云阳山居图》、《秋山流泉》等作品中，不仅看到了比例的真实，也感到了岩石的坚硬，树木的葱郁，流水的激荡，听到了万壑松风。他所描绘的山水质感强烈，仿佛实景跃然纸上。达到这样的功力与他对写实重要性的认识有关。因为，真实是一切艺术的生命，艺术的真实是每个时代共同的、根本的追求。在陈励忠看来，形在即神在，形与神不可分割，写形是为了传神，神似当寓于形似之中，形的确立也就是神的表现了。因此，以写形为手段，以传神为目的，成为陈励忠山水画创作的一条法则。陈励忠坚持以形显示力的变化而不为形所拘，以色显示力的变化而不为色所囿，以位置显示力的变化而不为有限的空间所限制，故能“用笔入妙”，于是，“想”无往而不入，“生”无往而不适，“神”无往而不通。

陈励忠的山水画在视觉刺激上的强烈性也与传统大不一样。传统山水画的视角是多位移动的，这种东方视角突破了透视局限，使画面可以无限广阔，但却没有西方绘画焦点透视的立体纵深效果。一个是平面的，一个是纵深的，感官刺激各有所长。从陈励忠的山水画中，尤其是那些大幅巨构，可以让人强烈地感受到东方式的漫远辽阔和西方式的纵深逼真。与传统的平面刺激不一样，他把两种视角合二为一，从平面与纵深两个方向诉诸感官，视觉的冲击力因此更为强烈。在他的作品中，我们看到了以江南山水为对象的鸿篇巨幛，气势恢宏，画面上层次繁复、危岩绝壁、烟云雾霭、山寨炊烟、河流丛林等，尽在深远、高远与平远中演绎为丰富而复杂的空间关系，既体现了江南山水茂密湿润的特点，又体现了大自然无限的生命活力，令人叹为观止。

最不一样的，是陈励忠能在如此写实的形式中表现出饱满的激情，展现出中国画神秘而灵动的最高理想——气韵。气韵或者意境，是笔墨形式对人的某种情感的激发。在陈励忠的彩墨写实山水中，跳动着强烈的生命勃发的神韵。读他的画，有一种远离尘世的感觉，一种隔世的宁静，往往使你的思绪进入一种梦一般的佳境，飘渺的白云，清澈的溪水，巍峨的群山，仿佛在向你叙述一个古老而神秘的故事，但要达到这样的艺术境界，就需要画家有坚强的毅力，艰辛的付出。陈励忠长期坚持到大自然中去体会和感悟，内在气质受到大自然的启迪而显示出来，当看到陈励忠那气象多变的彩墨山水画，你会觉得内心的“自然”比自然的“自然”从艺术层面上来说更重要，通过自然景观来观照自我心迹，叙述自己的故事，这种由自然向心迹的转变是艺术家一生的课题。陈励忠继承了传统山水主观寄托于客观的意境创造方式，又突出了主观对客观具有的神韵的认识。他营造的意境是“我”所体认的客观自然本身所具有的，是“我”对客观美丽的发现与彰显。因此，他的意境更加客观。因为客观而更加直接，更加有力，更加简洁，更容易为人所感知。与传统意境的曲径通幽相比，这种对客观美的主观表述更具有现代性，更符合网络时代的审美习惯。这也正是陈励忠的绘画拥有一大批欣赏者的一大原因。

陈励忠的山水画可定位为当代彩墨山水画。彩墨山水是上个世纪新美术运动中产生的画种之一，特点是在传统绘画中引入色彩与透视等新元素，以期更真实更为大众所接受。不管如何评价这一改良与创新的新画种，从陈励忠的实践中，他已经在写实与写意、客观与主观、传统与现代之间有了一种新的联接，传统笔墨中有了一种现代新意境。画无定法，唯不拘于形、不拘于法者，才能在艺术上有所创造。无定法，则要求画家集才情、技法于一身，既有自我的人文深度，又有古今一瞬的广阔视野。只有这样，作品才能兼容永恒不衰的生机，艺术语言才能既有形而上的意境，又不失物象本质的诗性化色彩，给人以空灵飘逸的魅力。我们需要更为精粹、更为沉稳和具有艺术魅力的作品。只有这样的作品，才能以浓郁之情去表述丰富而深沉的主题情思，才能给人以启示；只有这样，才能把现实所见提升为心灵感悟，让人领略一种耐人咀嚼的艺术情致，以及它所蕴含的生命情调与审美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