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等着谁(文:桑丽娟)

发布时间:2024-07-09 20:15:31

文:桑丽娟

编辑:赵应书

我总是把自己弄得手忙脚乱,疲惫不堪。

在火车站给母亲打电话,这个月打的第三次电话。

第一次是七月初,夕阳正在归家途中的黄昏。成都火车站。勉强做完临时出现和堆积已久的杂事,跟三个并不曾深交的男生赶往火车站,从这里开始一次出乎意料的行走。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长途,第一次离开熟悉的环境在没有退路的情况下成长。候车的时候,想起还未来得及让家里知道我的去处,于是打给母亲。并不是要征求她意见,我太了解她对一个女孩子骑车尤其还是常常跟一群不认识的人鬼混的坚决态度,所以我不问她,只是告诉她一声,我在火车站了,我要去云南了。不过我省略掉了关于地点、距离以及哪些人陪同的细节,只让她大概明白,我不是一个人就够了。一如既往,她惊诧、责怪,我坚决、强硬,最后,她只能屈服,然后说,那早点回家。嗯,我很快就会到家。那个时候,我没有撒谎,真的是计划着几天后就乖乖出现在他们眼前,无论什么方式。天晓得我怎么会在后来的路上生出那么多凭空而来的主意。

第二次是半个多月后。夜已经浓了的昆明火车站。从四川到云南,从成都到昆明,往泸沽湖-丽江-大理绕一圈后,去了想念很久的地方,爬了未爬过的长坡,看过惊艳的和令人绝望的风景,回到昆明,在猫咪的窝里懒懒散散窝了三天。春城和儿时的记忆一样熟悉,很多年未来过这座城,却好像我已在这里出没了多年。心里在摇摆着要如何丈量回乡的路程时,只一个偶然听说了别人的路又临时改变了方向,上了开往另一个城市的火车。自己带着单车进站,拆车装车,不少人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与别人同行时,我太弱小,不足以成为注目的焦点,当我独自一个人存在时,那些惊奇都聚焦到我身上,实话说,那是一种我不习惯却也并不讨厌的注视,从他们的眼里,我看到了自己的成长。这一次,我早早地坐在了候车厅里,从容地给菲猫发了短信,再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文章阅读网:www.telnote.cn )

“在哪了?”她不知道我早就没在路上了。

“昆明火车站。”这几个字一定是让她以为几个小时后我就会到家,因为当我说出票是去贵阳之后,她明显结巴了一下,有几秒钟什么都没说,然后降低语气问:“你去干嘛?”是啊,我去干嘛呢,贵阳于我是一座本应该很近事实上却离我的生活很遥远的城市,那里好像还没有过让我一冲动就要跑过去的东西。这一次,只是路过,不作停留。那里不过作为另一个起点,我要开始走一段以前不敢想象的路了,有因为艰辛而害怕面对的路,也有因为想象了太久而不敢走近的风景。我跟母亲说,会再去玩几天,再回贵阳,再回家。

“哦。”她已经不说太多,她总是被迫习惯女儿的任性和固执,然后不情愿又甘心地低头。

“少玩几天,早点回来吧。”她还是等着孩子归来的,由于等了太久,她已经带着一点请求的意思了。

我意志坚决毫无眷恋地上路了,没有计划,没有行囊,两个人碰头后便出发。一路上,没有太多的话语,也没有力气思考,大多时候,我只负责跟在唯一的同伴后面,没有目的地往前走。我不知道怎么会想都没想就决定走了,后来想想,也许正是因为我们都不知该往哪儿去,要找些什么,才会愿意走随遇而安的路,才会同行。每天一个县,有时路好,还有落叶蝉鸣相伴,有时路烂,碎石大坑让人绝望至极,然而,在骑车这件事情上,我懂得最深刻的一个道理就是,上天永远是公平的,有多少上坡就有多少下坡,走过烂路总会遇见风景,你遭遇的困难预示着的,其实是等在拐弯处的惊喜。反过来,当你沉沦在美景之中,或者放下坡放得很爽的时候,得警惕前面是灰尘暗坑或者无止尽的上坡。在路上,我们唯一需要的,是坚持,只是坚持。在意志力的比拼上,我一直都是个弱者,很多时候,对弈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先放弃。可喜的是,有了同伴的鼓励和陪伴,这一次我坚持了下来。贵州的坡不小,路也烂得有水平,七八天的路,基本没有推车,或快或慢,都坚持到了不算终点的终点。黔东南的路,想走已有很多年,却不想,就这样走过了,还是以没有想过的方式。

奇怪的是,回来之后,一切又好像没有发生,路上走过哪些地方,遇到些什么,记忆一直很模糊。我只知道,是真的走过了,不是看风景,是自我的炼狱。在贵阳的这些天,意识飘荡得一无所依,我在熟悉的和陌生的人群中间飘扬,有时竟不知该何去何从。那些走过的路,已经远去了。摆在面前的,又是未走过的路,纵是百种变幻,万般忐忑,十万里长坡,依旧要走下去。谁知道,拐弯的地方,是不是又藏着大大的惊喜?

经过高频率的辗转和事态转换后,终于买了一张凌晨回家的火车票。

这个月的第三次打电话回家。我换了张新卡,在贵阳火车站的人群中跟母亲讲话。就算换了号码,开口的那一瞬间,她就能确定说话的是她的幺儿。

“妈,我今晚的票回家。”

“回来干嘛?”当我真的要回家的时候,母亲不相信了。我宁愿她的怀疑是和反对我骑车一样坚定的,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告诉她明天到家后,只不过取了要取的东西就走,而不至于不安。我总是不安,又总是回了家就走,给他们点留下的希望又转头就走。还是一样,母亲嘱咐我如果家里没人,钥匙会在什么地方,什么吃的放在哪里。其实,我们家的钥匙放在窗台上已经很多年,母亲放吃的东西的地方我闭着眼睛都找得到,可是,她还是说,每次我们兄妹回家她都说一遍,我不知道,是她习惯了才不改变,还是她怕改变了,我们有一天回去会不习惯这种改变,所以不变。挂掉电话之后,我开始想,怎么样,我才可以像往常一样从容地来去,无牵无挂。

将近十小时的候车时间,长得可以将人从南来北往的沸腾中脱离开来。常常,是在火车站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我感到一种安全的宁静。

到底要多么幸运,才能拥有他们这样无法理解我的所作所为却又心甘情愿为我倾尽所有的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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