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我想着白天的情景，想着没有被病魔击倒的父亲，看见他明显老了的样子，我控制不住的泪水终于流淌下来，我多么希望他能拥有长久幸福的晚年。父亲，此刻我心生怜悯。
我年幼的时候，不认识父亲。母亲说过，每到过年父亲回家，尽管给我带回来好吃的东西，我还是要把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往外推，母亲让我叫爸爸，我却说是叔叔。
记忆中，父亲是在外漂泊的，直到我要上学了，才来到父亲身边，而那时我们的家一直单薄的在岁月的风中飘摇。在这第二个故乡，没人能帮上我们。母亲是孤儿，童年时，文化大革命斗死了我的姥爷，姥姥含恨而去。父亲转业来到这里，一个人支撑起这个家，母亲工作还没调转过来，还要给远方的奶奶寄生活费，妹妹常被冲得很稀的奶粉饿得哭醒……幼儿园和学校在一个大院里，我放学后背着妹妹回家，也就在那个时候我想学会做饭，想让劳累一天的父母回家能腾出更多的时间休息。母亲比父亲回来的早些，总要为一家人洗衣服，或者做饭。父亲下班要走好长时间的路才能到家，第二天很早便又要离开。
我习惯了和母亲住，也习惯和父亲住，唯独夜晚怕一个人睡，总好像能看见一个坏人拿着一把刀凶巴巴的对着我，半夜总跑到父母的床前，爸爸把我揽在怀里。这么简单的幸福早已在内心深处依恋起父亲来。父亲是我生命中安全停靠的港湾。
我对父亲的敬佩，远远超过了那些不知名的慈善家。爷爷是父亲的继父，无儿无女，与奶奶生活了二十年，却没养过我的父亲。奶奶的离去，对他如同灾难，丧事办完，他仿佛迷失在一个陌生的世界，满眼都是创伤。父亲带着爷爷来到我们身边，从此我们姐妹又多了亲人。少言寡语的爷爷就这样在我们的家里落了户。可惜的是，没过多少年老人刚看到幸福的光芒，却双目失明了。我和妹妹成了他的眼睛和拐杖，帮他倒水、剪指甲、扶他下楼上楼、帮他拿东西……
我参加工作那年不到二十岁，父亲为此很知足。我依然稚气未脱，穿上父母买来的新衣服带上心爱的发卡，整齐的长发搭在肩上，一边挎着父亲一边挎着母亲并肩前行。父亲歪着头用欣赏的眼光盯着我，那一刻已经浓缩了他对我的全部宠爱与怜惜。父亲总是偏疼我的，因为他惭愧很多年没有陪在我们身边。最后在家住的那两年，父亲常常在下夜班的早上买回我爱吃的小食品，塞到我的枕边，用他冰冷的手放在我的脸上把我弄醒，之后是一片笑声，叫声。那时候妹妹上学了，母亲也上班了，父亲收拾好屋子，开始忙碌午饭，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学会了节省时间做好家务，父亲一直这样影响着我。
父亲在我印象中对于母亲算是一个好丈夫。做了一辈子饭，如今一直坚持着。有时候他感慨，说他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听了奶奶的话，娶了我的母亲做老婆。母亲温柔善良，聪明能干明事理，与奶奶关系相处得非常好。父亲不在身边，母亲年复一年的照顾奶奶，父亲对母亲有着深深的感激。他回忆过去，对我们说过这样的话“你妈妈心眼好，她总为别人着想，做人从不攀比。”记得还有一次，我要为睡着的母亲盖被子，父亲摆了摆手让我别动。他怕我弄醒了母亲，而他小心翼翼的拖起母亲的头摆平了枕头，铺了睡单又盖了被子。我没见过父亲如此轻手轻脚过，印象中那个急急火火毛毛愣愣的痕迹无影无踪了。那一刻他充满了体贴与关怀。我看在眼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我知道他们相伴走过那么多的岁月，他们的爱汇成了小溪有一种无法替代的情怀。
父亲包容我所有的不懂事和任性。我曾埋怨过父亲。小时候我想从读考一个理想的学校，可是父亲认为女孩子还是早参加工作好，什么都不耽误。没有上大学为此我低着头做人，怀才不遇的样子一过就好多年。领导为我安排了去机关打字的机会，告诉他走动走动。父亲怕不长远，万一我婚后休了产假回来后再没了当时那岗位，就把机会让给了别人。那几年每当想起这件事我就埋怨失去了一次多好的机会。我磕磕绊绊走了好多年，有一天疲惫地离开这个城市，行囊中只有泪水，而父亲的电话如影随行，响起的最多。父亲纵然有不对的时候，可是没有父亲，就没有我的生命，更何谈爱呢？记得，我手术那次，父亲为我送饭，想着怎样做我才会有胃口，虽然没有言说，这份情却那么真挚，令我深深感动。
父亲把爱又延续给了我的女儿。医生确定我先兆流产要我终止妊娠。我看着准备好的玩具和孩子的衣物，对他们说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孩子出生后，父亲第一眼看见我的女儿，上前摸摸胳膊儿，摸摸腿儿，然后笑着对母亲说“那医生净瞎说，没少啥。”我知道又让父亲为我担忧了十个月。这一次我流下了喜悦的泪水。我不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却一样被浓浓的爱包围着，从一开始便注定一生。
父亲一生爱酒，但从来不到外面喝酒应酬。一家人在一起每次坐到酒桌旁话就多起来，给我们讲他难忘的当兵的历史。记得有一次父亲说“你们小时候只有过节了买瓶酒，吃饭时倒上一小杯，现在条件好了，好酒也喝了，到那天眼睛也能闭上了。”话听起来让人鼻子酸酸的，起身忙去厨房添菜，心想父亲持家有方，对自己要求严格，为了我们才不惜憋屈了自己。今后一定让父亲天天当年过，天天有酒喝。可是天不随人愿今年刚入冬，父亲因胃出血住院了，医生告诉以后不能再喝酒了。我真怕父亲接受不了，我第一次说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话，“必须戒酒”。为了我们的幸福，因为父亲的健康就是我们的幸福。我又在索要父亲的爱，父亲无条件接受，此后我发现父亲吃什么都好像没了胃口，饭桌上也没了话，我心里真的很难受。建议他少喝一点点啤酒，可是这一次父亲拒绝了。那些日子我总是常去看望，每次都是被撵回来的，父亲让我顾好自己的家……
我的父母都是极其平凡的人，善良朴素有着深厚的感情。当我落榜，下岗，婚姻遭遇挫折的时候，父亲如山的爱多少年未曾离开。还有很多很多的记忆，就让它深深地留在心里。这么多年第一次记录父亲，而且又能重温这么多的往事，我感谢上天给了我感恩的机会，虽然我并不希望要用这样的方式。夜深了，祝福天下的父亲母亲都能有个健康幸福的晚年。
虹霞朵朵二零一二年元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