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衔山,晚霞流情,长河泛金。
蒲州古城西,黄河故道边,几尊黑黝黝的唐开元大铁牛,头西,尾东,作伏卧状,在夕阳的余辉里,扼守着自己的职责,忠诚如故……
许久没见过牛了,当我在这儿见到大铁牛时,它昂首的犄角、缄默的嘴唇、遒劲的四肢、强健的尾鬃,以及它充满力感、张扬粗犷美的一身浑圆肌肉,我的心竟然被它攫去了。它们可否是我儿时放牧的耕牛?抑或是与我共生肖的丑牛?也许是与我一见如故,但见铁牛仰头甩尾,“哞”的一声,这充满激情的一吼,划破寂静的长空,将千古苍茫传入耳膜,一切又都复活了……
咀嚼已故的历史,找寻被落日染红的不老传说。怀古的惆怅,已席卷了我的思绪……
唐开元年间,蒲州古城,河中府所在地,全国六大名城之列,雄踞在黄河拐弯的地方,与长安隔河相望,兵家必争之地,商贾来往要冲,车粼粼,马啸啸……有诗为赞:“国东王气凝蒲关,地锁咽喉千古壮。”
蒲津浮桥,因以”竹缆连舟“而成,经风吹日晒,河水浸蚀,不堪重负,岌岌可危。一折加急奏章,摆在玄宗皇帝的龙案上。大唐天子龙颜立断,朱笔一挥,降旨诏令,举全国之力建造铁索桥。这也许是大唐盛世最浩大的手笔了!
在北方,人们驾驭最多的便是牛了。它体壮,力大,忠诚,所以要它牵引负重是再理想不过了。《易经》云:“牛象坤,坤为土,土胜水。”铸铁牛置于河岸,对肆意泛滥的黄河水算是一种风水震慑了!
曾记否,铁牛的诞生是何等壮观。我站在那大铁牛的身旁,静静地抚摸着它的犄角,那场唐朝铸造铁牛的盛事在眼前上演。那是开元十二年的事了。黄河滩凃上,聚集了大唐天下五分之四的铁力,但闻锤声如雷鸣,但见炉火映天红。三千壮士,汗水在空气中沸腾,黑夜在铁水中燃烧。那是多么激动人心的场面啊!八尊巨牛横空出世,屹立在大河最汹涌的地段,架起千里黄河最坚固的蒲津浮桥。
黄河滚滚激荡,铁索光芒闪烁,犹如巨龙戏水,恰似飞虹横跨,贯通了蒲州通往长安的繁华梦想,让秦晋之好不再是隔河相望的无奈……这座桥上,走过了帝王将相,走过了风流雅士,走过了贩夫走卒,无论是谁,我想他们一定是自豪的,因为他们有幸通过了黄河第一桥……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黄河,也许是天下最任性的河流了。铁牛用六万斤以上的自重,牵引着岁月春秋……任雷电交加,任黄河扭动着身躯——东摇西摆,死死镇守着浮桥——送车马人流通过,送吉祥平安通过,送黎民百姓一个兴旺,送前唐后宋一个繁荣……
我知道,伫立在铁牛旁的铁人,是我的民族兄弟,尽管叫着不同的名字:维吾尔、蒙古族、藏族、汉族。黄河需要降伏,我的情义兄弟,从四面八方来,相聚在这涛涌浪溅的黄河岸畔。既然唐玄宗把一根名为“浮桥”的鞭子,赐给了他们,那就高高举着吧。携手同心,中华牛气冲天!
一次次黄河泛滥,一次次奋力拼争,终究是累了。犹若消失的华梦,成也,败也,纠结于大河。铁牛和那些民族兄弟,渐渐沉入了黄河的积垫层,品味着泥沙掩埋的寂寞……铁骨难销,精神不老,他们在冰冷的地下蓄藏锐气,铁牛反刍着一个个难熬的夜色;铁人在心中呼唤着阳光灿烂。他们相互鼓励,相互支撑,风雨度春秋……
宋朝那位怀炳和尚,应该是铁牛的知音了。他知道铁牛的万般心事,自然留下了《捞铁牛》的千古传奇。让我们不由地佩服老祖宗的聪明才智了。
豪气盛唐横铁牛,大梦初醒已千秋。也许是想看日出日坠、潮起潮落了。铁牛,终归重见天日了。阳光下,以胜者的姿态,喷薄着泱泱中华的风采。尽管在数百年的囚禁中,流沙不够保暖,但它眸子里依然凸出倔强、执着,一如从前。因为它坚信头顶的天,一定比过去更加蔚蓝。
铁牛,真牛!
就让这黄河大铁牛,永远行走在膜拜的礼赞里,步履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