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教师节快要倒了,我翻出这篇多年前写下的文章,献给有缘阅读它的朋友们,以示对我那逝去的老师的怀念。愿我的老师在天堂安息。】
(一)
多年以前,我曾经对我的一位老师寄过这样的明信片:“老师,不论你从什么地方升起,都是我心中的太阳”。
不知是好多的时间过去了,我的那位老师而今已经到了九泉之下。现在,那老师留给我们的,出了还能在仿佛中偶尔幻想出他的轮廓外,就再也没有留下什么多余的记忆。在今年的教师节来临的时候,我本来就想,准备在那样特定的日子里,好好地写一写我的那位逝去的老师,也算是我对老师的一种怀念。但不知是怎么回事,却老也动不了键盘。只到现在,我才能勉强静下心来,怀想一些关于老师的往事,就算是我对我的老师的一份纪念吧。
那位我们叫做“大杨老师”的杨老师,一直是教过我多年的师者。我从6岁进入小学校门,直到初中毕业,都是在大杨老师的门下,足足地过完我整个童年和少年的时光。
上个世纪的70年代,好些事情确实不可理喻。在我们的记忆中,曾经有很多的事是不可想象的。在那些日子里,我们还在学校里有气无力地高喊“b、p、m、f”的时候,每逢农忙的时间,还得要走好“五.七”指示的光辉道路道路,得下到乡村去帮助老百姓干些农活,为贫下中农作出贡献。虽然我们只知道感觉好奇,但我们的老师却是整天提心吊胆,生怕我们随之一去,一不小心弄出个什么事来,不好向家长们交代。
记得读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好像我也已经11岁了吧。那年的夏天的农忙假期,公社的干部安排大杨老师带领我们班全体学生,去到全公社最落后的塘流大队帮助群众栽秧。想想那个时候,刚有田埂高矮的我们,哪里会栽什么秧苗来着。秧苗还未插进田去,跟着就在水面打起飘来。一看见田里的蚂蝗飘舞,大家就赶着在田里赛跑,搞得贫下中农们怨言连天。后来不知是哪几个个子大点的同学,在田外边追出一条手腕粗的蛇来,还勇敢地把皮子剐了,在村子学校的临时伙房的饭锅里煮了满满一锅。蛇肉的香味飘起来的时候,男女同学们奋不顾身,挤做一团,你一块我一块,很快就把蛇肉抢光了。吃到了蛇肉的同学个个笑逐颜开,只有杨老师脸上的天气变成了晴转多云。
第二天的时候,老师就把我们分成几个小组。年纪小的就不让出工了,年龄大些的同学就由两个老师和几个个子高的同学分别带着,不准离开老师半步。由于实在没有什么好的理由让我们闲留下来,老师就想了个办法,让年纪小的同学都发挥优势,留在学校帮助老百姓制造栽秧确定行距用的尺子。造尺子用不了那么多人,就叫我又发挥自己的优势,专负责写一篇对村子里的感谢信,算是我的专门的任务。
结果那封感谢信写了不知有好几回回,老师叫我写了又改,改了又写,一直写了两个星期时间。到农忙假期结束的时候,杨老师才做了大量的修改,并找张七分钱一张的白纸亲手抄了,贴在村口的板壁上,才终于算完成了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二)
初中的时候,正遇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政治高潮。我们学校也不例外,天天都要从报纸上深入学习些社论什么的。大杨老师每天下午的两节上课时间,就这样按部就班地,一丝不苟地组织我们提高政治理论水平。教育我们革命的新一代们,必须要又红又专,擦亮眼睛,与阶级敌人划清界限。日复一日,天复一天,我们都被老师念报纸念得头昏脑胀了。老师眼看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到学校所在的村子,和大队商量了一片距离学校很远的坡地,作为我们班学生走“五.七”指示道路的基地。
就这样,大杨老师就和我们一起,把全班分成6个组,每个班干带领一个小组。好像是每组8个人,每组分别安排了一片山地,自行砍山,单独开荒,独立管理。在我们的汗水和辛勤的劳作下,在那时候已经感觉是宽得望不到边的6亩地平整在我们的面前。记得第一年种的是花生,老师带领我们浇水培土,抬粪施肥,搞得有点像模像样的了。收花生的时候,杨老师悄悄地给每个学生分了一大包,住校的同学自己享受,像我们家在附近村子里的,就都全部拿回了家里,全家人喜滋滋地品着我们娇嫩的劳动果实。剩余的花生老师就全部卖了,每个同学都分到了几个作业本子,心里充满了很成就的喜悦。
那时候好像我在学校里的特长和爱好就是写作文了。好像老师安排我写的作文也特别地多,我也喜欢乐此不疲地写。我写的作文经常被老师张贴在学校墙报园地上,但每到学期结束,却都找不到写完的作文本子。直到后来我参加工作过后,下乡去到我原来的一个同学家蹭饭,并在他家住宿的时候,才在他家房角的那堆乱书里,找到我久违的发黄了的作文本。我那同学皮笑肉不笑着嘿嘿地说,当年是他的父亲要他把我的作文本偷回去给他父亲看的。直到了那时候,那个一直令我莫名其妙了很多年的困惑,才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在那很青涩的时节,我最难忘的记忆还是发生在属于我们的那片荒地上。第二年的春天,太阳照样地慢慢温暖起来。清明节刚刚过去,阳雀刚叫了几声的时候,我们就又在那片希望的地里,又种上了新的花生。由于那一年的山雀极多,种子刚播下去,山雀回过头来就把种子糟蹋了。实在是没有了法儿,老师就安排我们几个班干带人轮流值守,用我们地方的土话说,就叫“守老鸦”。轮到我带班的时候,是和一个叫杨胜吉的同学一起。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得不能再明媚的日子。杨胜吉是个住校生,年纪比我稍大了些许,是冲着我的学习成绩选择和我一组的。那时那地,他就已经比我懂事成熟多了。他从学校的食堂里带了锅碗瓢盆等炊具。好像他还是学校食堂的保管员,还利用职务方便从食堂里弄了些油盐大米什么的。我们就这样在野外的地里,用柴刀掏了个火坑,忘情地埋锅造起饭来。那时候我是什么忙也帮不上,全由那同学做主。于是我就搬了个作文本子,躲在地边新发的树荫下,如痴如醉地写我的那些异想天开的文章。当饭已弄好,准备开锅的时候,我才发现锅子里满是从地里掏出来的花生种子,和从地里提前摘下的早产洋芋颗儿。那一锅新鲜油亮的活儿,在野外的阳光照耀下,闪着油星和诱惑的光芒。还来不及怎么犹豫,一阵噼里啪啦的动作,就把肚子填了个大饱特饱,感觉味道真是好极了。
后来的一次班会上,我们老师给班上讲了个故事,那个故事的名称就叫《老报守瓜》。老报是我们当地又馋又懒的一大名人,平常以帮生产队看守东西,又顺手牵羊偷走东西四处闻名。后来再后来的时间,我就特别地想起,那个故事的情节我竟是那样的熟悉,和我们的那次经历十分的相似。
(三)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大杨老师的业余爱好确实很多,光是喜爱的乐器就有好几种,其中有好些宝贝疙瘩我们那时还叫不出名称来。
那些乐器除了花钱才能买到的之外,还有好些都是老师自己生产制造的。在他房间的四壁上,房角边,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乐器。笛、萧、二胡、手风琴、风琴等等,都一律摆在那里。老师兴趣上来的时候,我们就能听到不同的乐器的声音。特别是笛子,显得特别的多,长的短的都有,就满满地挂了一排。有事无事的时候,我们的老师们就凑到一起,拉拉曲子、吹吹笛子什么的作乐,凑完了就哈哈哈大笑一回,还真是开心至极。有一次,我就有幸看到杨老师和另外三个老师一起,搞了个大流行歌曲“铁路修过苗家寨”的口琴合凑。只看到老师们个个都在呼气、吸气,个个弄得口水长流,那阵式,还真是好些了得。
我们感谢大杨老师。因为老师有了这种爱好,所以除了读书学习和走“五.七”指示道路外,老师就一心要培养几个音乐苗子。那一大段时间,是我们班上最流行制造乐器的时节。有的造二胡,大多的在造笛子。因为笛子的制作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而且很快普及开来,几乎到了一人一笛的程度。特别是来自党古村的那几位同学,每天都从家里偷偷带来几节水竹,那是制作笛子的上好材料。一节竹子就能换起好大一个人情,生意硬是红火了好长一段时日。
那个时候,革命的样板戏一直站领着学校的宣传阵地,这就无形中为我们老师落实培养吹笛子拉二胡的接班人目标提供了便利。我们每个班都在排练拿手的节目,每天吃了晚饭,就一心一意练那玩意儿。其他的班不是唱啊就是跳啊的,只有我们班里不唱不跳,专门只练学吹笛子和学拉二胡的技术。通过一段时间的吹吹拉拉,还真是把我们同学中间的、一大部分有乐器天赋的,都练出来了不少。在学校举行的一次演出会上,我们班的一共三十人组成的笛子合奏,三十支清水竹做成的笛子一字排开,吹得《我的祖国》的那一条大河的波浪,一浪宽过一浪,那种感动令我至今不能忘怀。
之后,杨老师花了好些的精力,对他的这支队伍进行了用心的辅导,最后还真有几个功夫不错的同学得到了老师的真传。离开学校许多年以后,在一次观看县里“三下乡”活动的演出时,就看到一个吹着一管铜笛的高手。看那身影出奇的熟悉,只不过是好象比记忆中的模样放大了一些而已。盯着那人看来看去,终于发现了个中的奥秘,原来那小子竟然是我们那一届同学中,笛子吹得最棒的姜政豪,现在已经成了远近有名的、名声比笛声还响亮的首席笛师了。
老师教会的那些乐器,一直伴随了我们好多年月。在那阵阵远去的乐器声中,我们不知不觉地长大,圆滑,甚至是成熟了。现在,我们都已经进入了不惑之年,只有那些若隐若现的丝丝乐声,还残留在记忆的深处,依然涛声依旧。我不知道,这些远去的声音,我们的老师是否都还能听到?
(四)
七月流火。
那一年的七月,我们终于完成了初中三年的读书生涯,很快就要奔赴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了。尽管那地方不是祖国最需要的,更不是我们最情愿的,但在我们高调了多时的《毕业之歌》里面,就是这么豪迈地唱着,而且唱得是那样的义无反顾,惊天地而泣鬼神。
由于刚刚恢复了考试制度,对我们那几届的学生来说,从贫下中农的推荐入学,过度到闭卷考试择优录取,还真是一个天大的考验。那时候的我们那个班级,是那年的公社领导们心血来潮加战略眼光扩大招生的。由于领导的一厢情愿,教师和教室都十分缺乏,我们就是在一部分小学文凭的老师的执教下,在一高一矮搭拼的两块简易的木板上,完成了初中三年教育的。
在最后的那个学期,为了应对那场开天辟地的考试,学校和老师也都绞尽了脑汁。后来就索性将我们两个班一百多名学生进行了分班管理,目的是要设法好好保住几个重点。把平时成绩好些的编在重点班,剩余的就是普通班的爷们了。那两个月的时间,大家都在努力做着三十夜晚喂鸡的填鸭式活路,测验模拟循环轰炸,搞得我们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就在差点快要窒息的时候,大杨老师还抽空在晚自习的时间,教会了我们最后的一首歌曲。那首歌好像是我进入学校以来,最容易学会最记忆深刻的了,一直记到现在,想忘都一直不敢忘怀。
毕业典礼那天,我们两个班的一百多号同学,和我们朝夕相处了三年的科任老师一起,举行了个简单而隆重的仪式。我们的大杨老师带领我们回顾了我们在一起三年的时光片段。那些过去的行云流水,日日夜夜,回顾得我们的鼻子酸酸的。好些容易激动的女同学们还陪了些眼泪。只记得我们是在学校门前的那株大枫树下聚集,七月的太阳从树上拥挤的缝隙中间流泻下来,清凉而闪亮,斜斜地映照在我们很嫩稚的脸上。那时的时光好像有些凝固,只感觉那一年的七月的那一天,日子是那样的漫长。
随着大杨老师的指挥,我们唱起了平身学会的第一首毕业之歌。那歌声随着我们的脖子的摆动抑扬而荡漾,时而随风凝抑,时而长风万里。在我的记忆深处,只有那一年的那一天的那时那刻,天竟然是那样的蓝,又是那样的记忆和高远。
“七月的熏风吹送着花香,
祖国的大地闪耀着阳光,
迈开大步新长征路上,
贡献我们一份力量。
再见了亲爱的母校,
再见了敬爱的老师,
再见吧,再见吧,
我将要走向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让青春放射光芒。”
这首带着时代特征的《毕业之歌》,就这样成了我们人生旅途的一个标点符号,伴随我们走上了人生开局的魔幻之路。就在毕业典礼那天的晚宴上,所有的老师都第一次同我们一起喝酒。虽然那时我们还不懂喝酒的章法,只知道也端起酒碗喝了些许。我们轮流给大杨老师敬酒。我们的老师都喝了很多的开心,好像都喝得有些豪言壮语了。都在一个劲地祝愿我们这些门生们个个鹏程万里,使得我们个个心里比七月还暖洋。
那一年的考试下来,我们学校共有五名同学被区级高中录取。非常感谢我的老师,托了老师的福气,我也有幸成为那五人之中的一员。也就再一次迎来新的机会,去攀越人生的新一轮征程。
很多的记忆随着人生的风景徐徐远去。偶尔歇下来的时候,我就学会了些新的思想。也许,我们的每一次得失,每一场的努力,直至如今,说不定都很是让我们的老师失望。但我相信,我们也是十分的努力,差点就鞠躬尽瘁了,相信我们的老师们还会是理解我们的这些不屑的吧。
以后的日子,我们就离开了大杨老师的门下,在漫漫的人生旅程上,一直风雨兼程。
(五)
1985年9月10日,全国第一个教师节。那是大杨老师终生不能忘怀的日子。就在那个全中国广大教师热烈庆祝自己的第一个节日诞生的时候,我们的大杨老师被评为“全国优秀教师”。
这个轰动的爆炸性消息,瞬间传遍了山里山外。
除了大杨老师自己高兴得无法形容之外,县、区、乡几级的领导们的眼睛也大放异彩。想不到自己治下的地方居然还能飞出了个国家级的金凤凰,还真不知道是哪块龙脉显了灵气。县、区、乡各级政府都接二连三地分别召开了气氛浓烈的座谈会议。大杨老师第一次被那么客气地请来请去,迎来送往。迎着一排排惊奇的目光,畅谈自己的过去,展望美好的未来,收获着很多的掌声和精彩。在县政府召开的座谈表彰会上,大杨老师照例是作了热情洋溢的发言。会后,教师出生的县长大人亲自陪同大杨老师同桌就餐,还恭恭敬敬地亲自向杨老师敬酒。杨老师哪里见过这般感人的场面,一直把我们的大杨老师感动得热泪盈眶。
之后好长的时间,大杨老师都一直生活在这种感觉良好的、非常荣誉的光环之中。并且顺理成章地当选州政协常委,大张旗鼓地履行着参政议政、民主监督的职责。在每年的政协会议上,都不厌其烦地提出重视发展山村教育的提案。老本行中的那些教书育人的大事,也就更加敬业上劲了。遇到工作马虎的年轻的老师们的偷懒行为,都逃避不了我们的大杨老师的谆谆教诲。尽管有些时候还受到他们的置之不屑,甚至嗤之以鼻。真有遇到那些不识好歹的、竟敢和大杨老师争辩那么几句的人,大杨老师就会搬出“全国优秀教师”的武器来,再加上那非同寻常的悠悠25年教龄,就足可以让那些年轻的同事们顿时哑口无言。
又是一年的春天,我已经混到乡政府做起了“半脱产”干部。被安排在办公室里做些帮助接接电话,打打下杂的那些活儿。第二个教师节快要到来的时候,区教办打来电话,说是通知大杨老师到北京参加全国优秀教师夏令营活动。所有的费用都由县教委负责,先由个人垫付后,再凭发票到县教委报销。我们都为我们的老师有这样的机会心怀高兴,马上把这个大好的消息在第一时间差人通知了他。意想不到的是,我们的大杨老师却对这个消息不屑一顾。他淡淡地算了笔账,来回一趟要花掉3000块钱,谁知道县里是不是真给报销;如果县里真给报销了,3000块钱就在我的手上花掉了,实在是好生可惜;如果县里说说就忘了,我那3000块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一番权衡过后,他便毫不犹豫地予以拒绝了。尽管我们都一直为他感到惋惜。
从那以后,杨老师就一直非常留意报纸上的信息。终于有一天,大杨老师终于从报纸上看到,全国优秀教师在北京参加活动的消息。特别是看到国家副主席王震亲自到北戴河接见教师代表的新闻后,似乎是很有触动。心想自己一生从教,虽说是为党和人民作了一些贡献,但最现实的却是自己活得充实。党和人民给予了这么不可多得的荣誉,还给了这么个更不可多得的和党和国家领导人在一起的机会,竟然被自己的一个简单的念头,就白白的放弃了。不知道是多么的可惜,真是把肠子都悔青了。
此后的时间,大杨老师就把心思都扑在了工作上,一边努力工作着,一边在等待着这样的好事从头再来。也就在这样的等待中,岁月的风尘轻飘飘地在头上开起一片白发。回首之间,退休的时刻也就这样不知不觉、毫不留情地悄悄来临。
(六)
2006那一年的冬天,寒气早早地袭来。重阳节刚过,保暖衣裤就往身上厚厚地穿上了。我所在的那个久仰乡海拔高得厉害,常年雾气缭绕,寒冷也就特别的丰富。夜幕刚刚降临,顾不得在笔记本上随意敲下几笔,就经不住寒气的紧逼,赶紧关了电脑,进入电热毯烤暖的温柔乡里。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顺手打开一看,是在县城的朋友龙寻打来的。龙寻和我一样,都是大杨老师的学生,都是在大杨老师的门下,看着我们一起茁壮成长起来的。龙寻在电话里说:“快点下来,大杨老师快不行了,你来快点还可以见上一眼,如来晚了,就看不到了。”于是我赶紧叫醒了驾驶员,跳上那辆漏风的车,以神舟6号的速度往县城里直赶。
去到县医院,一大堆人挤在病房里,过道上也站了好些,都是大杨老师的兄弟、侄子和媳妇,还有我的好些同学们。杨老师躺在病床上,一边输液,一边还挂着氧气。一屋子人在和我重播刚才的危险情节,都口径十分一致地说,若不是医生抢救及时,我们的杨老师就真的过去了。
大家静静地守了好一会,只看见他漫漫地睁开眼睛,从我们身上一遍一遍地扫过。然后嘴角斜了一斜,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来。屋子里中央,一炉炭火旺旺地燃着,照着我们杨老师的脸庞,漫漫地染上了一层韵色。杨老师开始慢慢地和我们说话,虽然声音很轻,速度也很漫,也十分的吃力。但我们终于放下心来,危险已经总算是走开了。
看到杨老师已经喘过气来,我们就海阔天空地回忆起当年的陈年旧事。不知是谁无意中讲起,那时候杨老师经常对我们憧憬的、吃鸡肉都有剩下的共产主义般的神仙生活,还真勾起了杨老师的美好回忆。杨老师说,还真没想到,那种生活现在却被我们过腻了,我们也终于过上那种生活了。我们相互说起一些老师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官场上的故事,杨老师好像从来没听说过,简直是大开了眼界。好像这些家伙都已经不再是他的学生,而是一些不大不小的党国官员了。杨老师如数家珍般唠叨着几个吃上官饭,摇上官船的学生的名字,每说到一个,就激动一回,弄得我们的老师眼上,不时闪过丝丝的激动之情。
接下来我们就和老师一起讨论病愈后的安排。龙寻就对杨老师说,等老师的病好了,我们就召集在剑河的学生统一陪同老师,乘坐他单位的专船下三板溪电站的仰阿莎湖区去作一回观光;再在船上搞个烧烤宴会,让我们的老师感受一次现代生活。我们都觉得这个主意相当的不错,纷纷表示赞同。杨老师也说,想不到人生的晚年还有这样的好事,还能和这么多有了出息的学生一起重新聚首,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第二天,我们每人凑了点钱,送给我们的老师。老师开始不肯接受,说是自己有钱。我们就说,我们平时打麻将输掉的钱比这还多,这只是我们做学生的一份心意而已。一阵热泪盈眶过后,后来我们的老师还是终于收下了。于是,我们就一一和老师握手告别,希望老师保重身体,从此远离病魔,一生平安。
后来的时间,我们都是在无绪的忙碌中渡过。再后来的2008年的初春,一场据说是八十年一遇的雪凝灾害,把我们这些所谓的党和国家最低领导人们搞得焦头烂额。当我在乡里完成最后的一场慰问,踏着厚厚的积雪和疲惫,回到老家和家人过春节的时候,才听说我们的大杨老师,已经在那场大雪封山的时候不幸去逝的消息。
那期间对于我们来说,几乎是百年一遇的坚壁清野时刻。由于连续40多天的雪凝天气,我的家乡早已停水断电,道路被大雪封锁,早已成了世外桃源,也就根本谈不上电话联系的事了。据说是老师的邻居和侄子们,把老师的灵柩扶了上山安葬的。我们都知道,我们的大杨老师没有儿子,一直就把我们这群猴样视为己出,倾注了一生心血。一生默默无闻,平常与人无争。谁能想到竟然是在那样洁白宁静的时刻,以那样的一种方式,简简单单地离开了他无限留恋的尘世。
一望无际的白雪,掩埋了我们终生的怀念。有事无事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一些,关于我对杨老师的感念。我只是不曾想到,那种怀念,竟然比山还沉重。每每在这样的时刻,我就不禁回想,是我们的老师,教会了我们很多。尽管我们已经走过千里万里,但我们都一直只是,走在老师用心血为我们奠基的路上。我们走着老师的叮咛,也走着老师的期望哦。
一张白纸,一场感伤,就这样把杨老师和我们隔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一轮明月,一轮清辉。岁月毫不留情地把我们对老师的怀念定格在时光的墙上。此时此刻,我们还能多说什么,我已经是什么都不想多说。此时此刻,我唯一只想知道,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们的大杨老师,你在那边还好吗?
2009年秋月作于剑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