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就有一种奇怪的习惯,看到一个人,最先联想到的,是一种颜色。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颜色,而我印象中的每个人,都被我披以各色的外衣,存储在自己的记忆里。
她,想起时,是一抹淡淡的水粉。
干净,清淡,不染纤尘。
不是世俗眼光里的美人。她不高,圆圆的脸,大大的额头。平而散的眉,颜色很淡。小且近视的眼,不得不在做事前戴上一副滑稽的大眼镜,把小小的圆脸遮了大半。鼻梁有些塌,鼻头形状不美。牙齿不很整齐,笑起来,露两颗稍大的洁白门牙。两眼下由于笑意而挤出细细的两堆褶皱,不好看,倒显出白兔般的可爱。
却又具有一种格外的吸引力,对少男,也对我。( 文章阅读网:www.telnote.cn )
那是升上高中的第二天。班里一个女生用别人的椅垫擦了自己的桌子。那椅垫是用素净的浅蓝色碎花布做成的,雅致而干净。女生擦完了桌子就随手把椅垫扔回原来的座位上,腆着脸自顾自地笑。而椅垫的主人刚巧进了门,正好看见那一幕。于是冷冷白了她一眼,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用力拍打椅垫上的灰。
椅垫的主人,就是她。跟她的物品一样,处处透着干净和清爽。年少的我,颇有几分打抱不平的侠女味道,看不惯,张口斥责了那女生损人利己的行为。
自此开始把呵护她当成一种习惯。两个人拥有一样的身高,但我让人感觉纤细中不失健康和结实,而她,显得柔弱而婀娜。
认识她才半个月,我就转学进了另一所重点的高中。身边有另一群玩伴,更忙碌充实的学子时光。但终究放心不下她,于是有时间就去看望她,拉开了距离的友谊也因而更加深厚,更加瓷实。
经历了两次高考,我和她。第一次我可以去大连外国语学院,但是专科,我没有走。说不出所以然,将落榜的她拉进了我们高中的复习班。于是,同窗的日子增加了一年。一年零十五天,共迎春花秋月的日子。
有时觉得她像琼瑶小说中走下来的人物。记忆中的定格是她穿一件水粉色的风衣,有些肥大,腰身系起,过臀的衣摆下是两条裹在黑色牛仔裤中的细细的腿。长发没有束起,听话地垂在背后,直没过后腰,黑亮的,衬着瘦怯怯的体型,格外飘逸,气质出尘。
第二个高考。结果于她没有太多变化,依旧落榜,而我带着几分失落,去录取院校报到。她去过杭州,又回到老家,然后经人介绍,成婚,生子,在一个山间小镇上周而复始地生活。
很多年少时的情感飘渺得像飞落枝头的花瓣,回首时,抓不住风中任何的一片。
分离十几年中,身在江南的我曾回去看她两次。当时的我已开始因现实的磨砺而发出莹润的光彩,她却依旧一如当年,青涩而恬淡。
有一段时间她正因为失去了生命中第一个孩子而伤心。是那种容易受孕的体质,结婚之初就怀上了孩子。九个月后顺产,一个七斤多重的儿子。想不到没过几天,孩子因为脑积水而夭折,新生的欣喜,转成了空茫的悲伤。
当时正身怀有孕的我听到噩耗,心痛之余,不敢多言自身的事,怕更增她情绪上的压力。手捧话筒,却两相无言,那种尴尬,令我害怕再致电给她。
联系因而愈见稀少,直至断掉——我失落了她的电话号码。有一本小小的通讯录,记载着她的地址和电话,不知何时遗落在了何处,再也寻不回。
我的生活很忙碌,忙得顾不上想生活以外的种种。但是,心里却时常产生几分失落的感伤,觉得有些对我非常重要的什么被我弄丢了,好像生命都已不再完整。
便有了那些枯坐窗前的夜。灯熄着,丈夫和孩子平稳的鼻息在酣眠中分外甜蜜,而我的心却泡在莫名的疼痛里。
她,还好吗?
光阴飞转,三四个年头过去了。有一天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一个旧友警校毕业后可能进了派出所。当年,我将她引入我们的圈子里,让他和她也成了朋友。他会知道她的近况吗?我拿起电话,从114开始打起,抱的是一种碰运气的心理。
先问了故乡派出所的电话,拨过去,询问可有旧友这个人。很巧,接电话的人居然认识他,并告诉我他早已经调到另一个城镇的派出所,还给了我那边的值班电话。再打过去,接电话的果然是旧友本人。
寒暄过后,问他可有她的消息。他报出了她的手机号码。
握住话筒的手,颤抖得拨不对那奇迹般的十一个数字。
电话通了,话筒那边熟悉的嗓音,有点女中音的低沉。
狂喜中,我尽情落泪。
上网之后,与她视频聊过天。一头柔美的长发烫过了,再看不出原来那种出尘的气质。毕竟,都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家庭主妇了。
昨天在QQ上告诉她,给她注册了一个博客。问我是什么名字,我告诉她。名字真好听,她称赞。我说那就是当年的她在我心里的印象。沉默了一会,她说,谢谢我把她想得那么好,可是如今早已改变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