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教兰如今像猪一样地活着。
从蓝布单衫领口上冒出半寸长的脖子,上面是一张细皮嫩肉的国字型脸,每有村人叫一声“教兰,又到哪里去?”他便缩头咧嘴一笑:“上永红圩。”“是不是去看小兰啊?”“嘿嘿,别打笑。”而教兰脸上的笑容似乎更灿烂了。这是20多年前印在我头脑里的画面,那时教兰大约20多岁,比我大10岁左右。
教兰家住村子中央,小而黑的半边老瓦屋便是他和母亲二人的巢穴。教兰似乎没有伙伴,我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独自一人穿着那件常年不换的蓝单衫往返村子与田野山岭之间打柴或劳作的身影。有段时间,听说他三天两头跑到山岭外很远的永红圩理发店去理发,那店里有个漂亮的妹子小兰给他理过发,还对他笑了,他便觉得小兰对他有意思,他也喜欢上小兰了。
那时,教兰要讨小兰做老婆的新闻传遍了村头巷尾,成了村民有意无意的笑料,因为在村民看来,这实在太明显不过,凭教兰那穷得叮当响的模样,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能是什么?
于是,有关教兰去永红圩理发见小兰的故事也在村民的口中越传越多:为了筹钱理发,教兰到离村几十里的深山背杉木卖;为了筹钱理发,教兰平日里有空就去水田里捉泥鳅鱼虾卖;为了筹钱理发,教兰把家里唯一的老母鸡也卖了……
不过后来有一天,不少村民听到教兰在他的半边老瓦屋里嚎啕大哭:“不得了啊!小兰嫁给别人了啊!”引得不少村民叹气。
哭过以后,教兰依然每天穿着那件蓝单衫去田野山间干活,但他似乎更爱捉泥鳅抓鱼虾了。有段时间,村前的小河里常有大人放炮炸鱼,引得我们这些半大少年很是羡慕。突然有一天,一个重大新闻传到我的耳朵:教兰炸鱼放炮时,把自己的一双眼睛炸瞎了。
从此以后,教兰就成天呆在那半边老瓦屋里,吃喝拉撒全由年迈的母亲料理。教兰的母亲矮而虚胖,很多日子,我看见他母亲与我母亲聊天时总是苦着脸叹气:“我教兰往后怎么得了啊!”也有心善的老太太劝慰教兰母亲:“说不定祖宗保佑,教兰的一双眼还能重新开光。”教兰母亲由是坚信着这一天的到来。
有人曾建议教兰跟外村一个算命的瞎子去当徒弟,也好将来他母亲死了能有口饭吃,但教兰最终还是没有成为算命先生。不过,他的脾气听说已经越来越坏了,摔钵子打碗也是常有的事。
数年后,教兰的母亲死了,她没有等到儿子双眼重新开光,而教兰也不相信母亲已死。那天村人把他母亲放入棺材里了,还被教兰在夜里摸索着抱了出来。从此,村里人都知道教兰疯了。
以后的日子,教兰由本房族一位年老的亲属供养。每到吃饭的时候,半边老瓦房的破木窗里伸出两只端着空碗的手,接过窗外的饭菜后缩了进去。我母亲在世时曾向我谈起过教兰的处境:“屎尿都在里面,吃得多屙得多,就是一个猪窝。”
如今,我的母亲也去世11年了,而教兰依然猪一样顽强地活着。最近听村里人告诉我,教兰那半边老瓦屋被铁路征用后得了2万元,有人愿意拿这笔为教兰养老送终,于是教兰又挪窝了,到了一处山角落里,离村有10里地,头脑更不清白了,饭量也很少了,依然屎尿都在猪一样的窝里,不时还要挨几下棍棒。
想必,教兰的大限之期已经不远了。
2012年12月18日夜余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