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里出来，已是星缀满天，灯明遍地。保国一手抱着3岁的女儿，一手提着一包妻子住院而换下的衣服，心情沉重地在马路上行走。已是深秋之夜，凉风嗖嗖，刮在身上，他不禁打了个寒颤。风很大，将马路两旁的梧桐树叶，刮得哗哗直响。冷不防，一张枯叶吹落在他脸上，他刚拿掉，又一张打在他的脸上，他气恼地骂道：“妈的，连树叶也要欺侮我。”
马路边有好多商店还在营业，灯火辉煌，顾客盈门。他路过一家肯德基时，怀里幼小的女儿叫了起来：“爸爸，我饿了，我要吃肯德基。”
保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口袋里毫无分文，并不是他忘了带钱，而是他今天将钱都输在了麻将桌上。他只好无奈地说：“妞妞，爸今天钱不够，明天再吃好吗？”
妞妞眨着天真的眼睛说：“爸爸，我就少吃点，就吃一只鸡腿好吗？”
保国不耐烦地打了女儿一下，妞妞嘤嘤地哭了，保国加快了回家的步子。
家，总算到了。放下女儿，保国饥肠辘辘，就迫不及待地四处寻找食物。原先这时，妻子早做好晚饭，热菜热汤搁在桌上，他吃现成的，用不着动手。今天他只能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
好容易找到几包方便面，他撕了3包泡着，1包给女儿，自己吃2包。在用开水泡面时，他发现桌上有一碗剩菜，他端起一瞧，竟是吃剩的半碗咸菜。他不禁想起医生告诫他的一番话：“你妻子的病，完全是由于缺乏营养，又不注意饮食而引起的。她天天吃咸菜咸鱼什么的，再好的身体也要垮掉……”
今天下午，当他还迷恋在棋牌室时，接到小姨打来的电话，说他妻子晓雪昏倒在单位里，被同事送到医院抢救，经诊断是胃出血4只“ ”，病情很严重，需入院动手术。他半信半疑地来到医院，只见妻子晓雪像死去一般躺在病床，闭着眼睛，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只有干燥的嘴唇在蠕动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即对妻子太冷漠太不关心了，只知道整日沉湎于麻将上。
其实，他过去并不是这样的人，他是很爱妻子的。当年，也是他主动追求晓雪的。
晓雪是川妹子，在一家酒店当服务员。那年，他以某公司销售部经理的身份，经常陪客户到这家酒店吃饭，常来常往，认识了晓雪，对她有了好感。21岁的晓雪，中等个子，亭亭玉立，仪表大方，性格温柔，手脚勤快，很讨人喜欢。他以各种方式，对晓雪进行了不懈的追求，终于将她娶到手。他没忘记，那天晚上，面对皎洁的月亮，他欲将一只价值不菲的1克拉钻戒戴在她的手上，她吃了一惊而推辞了，并深情而诚恳对他说：“财产不是用来炫耀的，爱情也不是用财产堆砌的，我不是贪婪财产的人，今后，咱俩能同甘共苦才是最重要的。”
他为此感动了好久。
在保国的眼里，晓雪无疑是最优秀的。她年轻，却稳重大方；她漂亮，却从不虚荣轻浮，凭借她那勤劳的手，将小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家3口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和和美美。然而，这好日子过了没多久，就起了波澜，原因就出在他爱打麻将上。起初，他仅限于和邻里、朋友、同事之间“小来来”，不伤筋骨。后来，在当上销售部经理后，他收入颇丰，和客户打麻将的次数增多，便不再玩小打小闹，胃口越来越大，一次的牌局的输赢，竟在成千上万，他甚至还偷偷去了两趟澳门，开了眼界，却输得连回来的路费，都是向赌友借的。家里储蓄渐渐见底，无钱可赌，他便动了歪脑筋，将自己两室一厅的房子，换成了一室一厅，套取其中50多万的差价，又扔进了麻将桌上，却又输得血本无归。晓雪苦苦规劝，他当成耳边风，我行我素，所以，晓雪经常以泪洗脸，夫妻感情逐渐出现了裂痕。
望着这碗黑乎乎的咸菜，悔恨、羞愧占据了保国的胸膛，他无地自容，恨不能抽自己几个耳光。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一听，是一位赌友向他催债来了，他顿时又烦躁不安起来，皱着眉头在屋里来回踱步。忽然，他想起了什么，猫着腰，四处寻找着东西，抽屉、床下、角落他都一一翻看，就像一个饿急了的狗，寻觅着食物。然而，他失望了，一无所获。
“妞妞，你看见妈妈戴的戒指了吗？”他把抱着一丝希望问女儿。
正在地板上玩耍的女儿，用稚嫩的声音说：“爸爸，什么是戒指啊？”
“就是妈妈戴在手指上的，那只圆圈的黄黄的东西。”
“噢，我看见妈妈放在哪儿了，但妈妈不许我告诉你。”
“你告诉我，我明天就带你去吃肯德基。”
女儿一听去吃肯德基，就兴冲冲地捧来一只毛茸茸的熊猫玩具：“妈妈把它放在这里面了。”
保国从熊猫肚里掏出一团纸，打开一看，正是那只黄澄澄的金戒指。
这是一只很普通的铜鼓式金戒，价值顶多两千块钱，是晓雪婉拒那昂贵的一克拉钻戒后，他重新给她买的。在灯光的照射下，戒指泛着柔和的光泽，他举着戒指仔细端详，仿佛要和它作最后的离别。他又想起了新婚之夜。那晚，新娘晓雪摘下这只戒指，小心翼翼地放在抽屉里，搂着他的脖子温柔地说：“这只戒指是咱俩的定情物，咱要好好地保存，以后不管家里多困难，也不能卖掉好吗？”
他当时郑重地对她点了点头。
如今，他要将这只戒指作为赌债处理，而妻子晓雪却还蒙在鼓里。他内心在挣扎，在纠结，戒指也在他的口袋里几进几出。他想起晓雪的话，回忆着她这几年为他所作的种种牺牲，他在痛苦抉择中幡然醒悟，终于打消了邪念，又悄然地将戒指放回了原处。
女儿抱着玩具睡着了，他将她安顿好，茫然地走出屋外。外面有风，他要让凉风吹散他积聚在胸膛里的燥热，也让自己在这宁静的夜晚，好好清醒。
保国在对面的小花园的一条石板上坐着。深秋之夜，花园里万籁俱寂，偶尔传来一只垂死的蟋蟀几声苍老的鸣叫；秋风一阵阵地吹拂着树木花草，朦胧的月光下，可以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它们在翩翩起舞。
他的眼睛四处环顾着，忽然把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的一盏灯光上，这盏灯光在漆黑之夜格外明亮，像月亮，又像北极星耀眼夺目，他竟不由自主地走近察看。这是从一幢高楼底层发出的灯光；夜已深，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唯有它还亮着。是谁这么晚还不休息？他脑子里闪过一丝疑惑，突然想起：这不是同事小高的家吗？他蹑手蹑脚地拨开铁栏栅上的蔷薇，凑近一看，果然，戴眼镜的小高，还在聚精会神地做着业余大学的作业，他心里不由地泛起一阵妒嫉。
他原本是瞧不起小高的。虽然年龄相仿，但他是名牌大学毕业，而小高进单位时，只有中专文凭。工作三年，他青云直上，当上了销售部经理，而小高还默默无闻，只是他手下庞大的销售团队中的一员。如今，俩人的命运却发生了逆转。他因赌博挪用公款，而被单位辞退，小高则因刻苦努力，成绩斐然，被破格提拔为销售部经理。
“是呵！上帝不会偏袒谁，给谁的机会都是平等的。小高虽然先天不足，但他用勤奋努力证明了自己。他用书本垒起事业上的长城、人生的丰碑，而我却用麻将金钱叠起堕落的墓碑……”他默默地思索着，忍不住落下几滴伤感的眼泪。
此时，他觉得自己心里亮堂了许多，眼前的迷雾也逐渐散去。他在原地踯躅了片刻，毅然叩响了小高家的房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