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在之前的某些文字中提及过,小时候家境贫寒,物质匮乏,在我初入学的时候,村里是没能通电的。所以那个时候,夜就显得极为漫长,但于我而言,那个时候的夜,却是村里最为和谐,也是最有诗情画意的画面。因为从黄昏最后一朵云的消逝宣告夜幕开始时,家家户户都会点起灯光微黄而温馨的煤油灯来。于是一家人围坐在这仅有的光源周围,以此来驱赶夜的沉寂。
女主人会拿出一团珍藏多年的毛线,计划着为家里的某个孩子增织一件新衣。或者就是剪了个竹壳鞋样,计划着做一双穿着出门的花布鞋。而这一段时间,对于小孩子来说,就是绝对自由的舞台,为没有家务事可以做。
往往这个时候,我便会悄悄到卧室里去,在床头的铺草里摸出火柴,轻轻取出一支,点上那盏属于自己的油灯。
微弱的灯光摇曳着,跳动着,慢慢,慢慢地变大再变大,大到挤进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让偷食的老鼠,墙角的鸣虫都惊愕而不知所措,僵持着不敢再有一点动静。
当我翻开书页,昏黄的光柔柔地浮在纸上,静静地绽开出黄昏是天边欲坠的云朵。所有的文字都浮现在这片温情的天空里,又似四月的临岸花安然地窥照自己的倩影时朦胧的妆容。
那盏油灯是父亲专为我制作的,灯芯稍大。父亲说我喜欢看书,得为我在卧室里寻个安静的场所。便四下寻了一个精致的玻璃瓶,废电池的底片,以及发着黑斑的铜管,有捻了棉花,精心搞了好久。父亲为我加好了灯油,然后送到卧室里去的时候,我说不出有多么的欢喜,便迫不及待的要点亮来试试。
在之后的时光中,油灯每一次为我而亮,为我而摇曳灯影,为我而竭油干躯,确乎都是父亲对我的爱又一次加深,都是他的期冀的又一次升华。
有的夜晚,在我进屋看书的时候,父亲会悄悄走进来,安静的站在我的身后,一声不响地看着我看那些连环画,以及二哥读过的课本。有的时候,父亲浓浓的烟味飘来,我便会察觉他在我身后,有时候竟也没能够发现。每每知道父亲来时,便要他教我许多不识的字。父亲虽是地道的农民,但识得礼仪,尊重只是和人才,自然也识得不少的字。待他教会了我,有时会一声不响的离开,有时候也就躺在床上,不多久便睡着了。
当我还在书本中陶醉时,父亲的呼噜声一下子刺透我的平静。我想,父亲那是累了罢,忙活了一整天。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慢慢懂得去理解父亲,开始体味父爱的厚重。那是一坛陈年的老酒,几十年,一日复一日的。为了家庭和孩子,寂寞地发酵,为的是将来某一天,他的孩子回忆起这酒的味道来时,能够会心的一笑,能对这发酵的岁月有所体会,以此来激励心灵不断前进。这,许是他最大的欣慰。
在旧作中,我曾这样写到:一灯如豆|照见父亲的面庞|他疲惫的妆容|何时能卸下|我愿|将我深深的爱和感恩|换得他愉悦的心情|
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农村里电气化时代的到来,电灯无情地取代了煤油灯,于是用煤油灯摇曳的灯火照亮和承载的美好时代不复存在。煤油灯被卸下,搁置在某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没人去点亮它,没有人去同情它一丝的孤苦。岁月无声,它默默地忍受着黑暗,耐了一个又一个寒暑,成为时代年轮里最模糊的一道印记。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岁,搬了新家,换了住所,走时又没有人想起,仿似血液里不曾有个这样一种东西淌过的痕迹。
然而某一日,当我像当年一样又一次的铺开书页,在白炽灯呆滞的光晕的透照下,我觉得冷,冷得透不过气来,有种被遗失在深冬的落魄和伤感。于是,我又想起那盏父亲为我做的那盏油灯来。
到如今,我带上梦想远走他乡,在离家千里的城市里上了大学,不见父亲的日子,一天天累加起来,成了我最沉重的心事。有时想父亲,想到深处时,只能拨通他的电话。
当电话被接通的那一刻,父亲浑厚的嗓音传到耳膜里,便又牵动了我的心魂,日日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