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的习惯

发布时间:2024-07-01 09:47:09

七岁时(1953年)父母工作忙,弟弟们又先后来到人间,我就被送到千里之外的外公外婆身边了。

外公那一年五十八岁了,他的房间里除了几样简单的家具外,其它地方都是书。每天下班回来就坐在桌前戴上眼镜看书,或在打字机前噼噼啪啪地打字。他指着屋子里的书对我说:“要好好认字呢,字认得多了,这么多的书你就能自己看了。”每天晚上外公教我识字,写毛笔字。

八岁上学时,我以认识不少字了。学校在附近的村子里,教室里坐着两个年级的学生,老师先给坐在前边一年级的我们上课,布置作业,然后再给坐在后面四年级的学生上课。一次,老师给四年级上语文课时提出了一个问题:“‘索性’,是什么意思?”站起来五、六个四年级的学生都沒答对。我忘了自己是一年级的,竟然也举起了手。老师先是一愣,就叫我回答。

“‘索性’就是干脆的意思。”

老师把黑板擦往讲台上啪地一拍道:“对了!四年级课本上的生词,一年级的同学答对了。”大家都向我投来惊讶羡慕的目光,我兴奋地心咚咚跳,得意洋洋。

放学回家一进门我就告诉了外公外婆。外婆高兴极了,说:“快写信告诉你爸爸妈妈。”外公却没什么反应,在纸上一连写了好几个词,问我是什么意思,我都回答不上来。外公放下笔,什么都没说,拿起筷子吃饭。

我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没给父母写信。

上三级的时候,二姨孝敬外公一台收音机,摆在外公的书桌上。这真是个稀罕物,它里边竟有人说话!但是从后面的散热孔看进去,只见三个灯泡似的东西闪亮却不见人,真奇怪!一天晚上,听到收音机里边有个叫连阔如(音)的人讲《三国演义》,一下子迷住了我,每天晚上一到时间必听。有一天又到了听“三国”的时候,可外公却换了频道听他要听的东西。我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又不敢拧过来。外公终于听完了,我扑上去一拧换过来频道,可连阔如早讲完了,我气得落下泪来。外公扫了我一眼,走到床边,吃力地慢慢蹲下,双臂伸到床底下用力拉出一只木箱,憋得脸通红,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喘气。外婆过来擦去箱子上的灰尘打开箱子,我一看,里面都是书。外公过来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兰布套子裹着的东西放到我手里说:“三年级了,要学会看书了。”我低头一看布套上面写着“三国演义”四个字。打开布套,里边是四本书,纸很簿,每一页都是双层的,外公说是“线装书”。我急忙翻找连阔如昨天讲的地方:虎牢关下华雄连斩了联军两员大将,吓得联军无人敢出战,关羽挺身而出,在此关键时刻连阔如却道:“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害得我这一天都在为关羽担心。可是我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地方,外公过来一下子就翻到了地方:原来关羽温酒斩了华雄。

从此我就边听边看,边看边听,而且竟能预知未来:知道连阔如明天该讲什么了。这真是既快话又满足,简直就是幸福!不认识的字就问外公,外公不烦,还表扬我:“这就对了嘛,学问学问,不问哪儿来的学问呢。”

四年级的时候父母又把我接了回去,与外公告别时他正在看书,他和父母说了些什么,又摸摸我的头,把眼镜扶正又接着看书了。上了火车,耳边就响起外公噼噼啪啪打字的声音。离开了他,却放不下书了,不知不觉中养成了爱读书的习惯,觉得人就应该这样,还有别的活法吗?于是,一路读下去。

初中时读《牛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有金敬迈的《欧阳海之歌》,萧三的《毛泽东同志的青少年时代》,贺敬之的《放歌集》,杨朔的《浪花》,秦牧的《红玛瑙集》,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阅读与欣赏”,读《阅读与欣赏》……

高中时迷上了《唐诗》《宋诗》,文、史、哲方面的书。正在如饥似渴,突然来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什么书都看不到了。广播里报纸上天天都说“既无外债,又无内债”,“市场繁荣”,商店里的商品还“玲琅满目”,其实呢?走进新华书店那就更是惨不忍睹了,除了《毛选》和样板戏的小册子外什么书都没有,售货员凑在一起闲聊,打毛衣。

报上还说“知识越多越反动”,“读书无用”,可我养成了习惯,不读不行,怎么办?与几个同学一商量,得出来的结论是:只有偷,才能看。于是我们通过暖气管道爬进了图书馆,嗣后又洗劫了周围的几所学校,收获颇丰,我竟然得到了一套《红楼梦》!还有《福尔摩斯探案集》、《高老头》、《贝姨》、《基督山伯爵》《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列宁全集》……。我没得到过村子里“小芳”的温柔,是这些书伴我度过了“上山下乡”的那个年代。

打倒“四人帮”后,一下子冒出来许多作家:刘心武、张抗抗、张贤亮、舒婷;一下子出了许多期刊:《小说月报》、《名作欣赏》、《读书》、《报告文学》;去新华书店排队抢购书,就如一个快要渴死的人一头扎进清凉的湖水里狂饮。有两本书震撼了我:巴金的《随想录》和《傅雷家书》。黑格尔说得对:“无知者是不自由的,因为和他对立的是一个陌生的世界,是他所需要依靠的在上在外的东西,他还没有把这个陌生的世界变成为他自己使用的,他住在这世界里面不是象居住在自己家里那样。好奇心的推动,知识的吸引,从最最低级的一直到最高级的哲学见识,都只是发源于一种希求,就是要把上述不自由的情形清除掉,使世界成为人可以用观念和思考来掌握的东西。”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怎么会在中国暴发“文化大革命”呢?我一直在书中寻找这个答案。

现在,书多得简直看不完。

虽然至今也没什么学问,也没从书中得到“颜如玉”、“黄金屋”,但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很难改,一直读呀读,日子倒也过得充实,明理,不犯傻。读书的好处,古今中外的大学问家们说了不少,前人之述备矣。也有说读书不好的,孟德斯鸠就说过:“知识招致危险”,不过那是在封建专制的国家里。

今老矣!眼花了,记忆力也大不如前,一有空还是读书,要不这大脑怎么运动?思考?“我思故我在”,要不我不就不存在了吗?

一天夜里,外面下着雪,我在温暖的书房里喝一口好茶,读一页《傅雷家书》,望一眼窗外路灯下飘舞的雪花,好不惬意。耳边突然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仿佛又看见外公在那里打字。

外公早以去世了,想必他在天堂里仍在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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