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认识他,他就是你们村里那个矮短身材,两只眼睛一大一小形成鲜明对比的张生,他的这一特征是明显的基因突变,却又成了不可更改的遗传因果。
最初,张生骑了一架叮叮当当的自行车,后架上挂一个用塑料布包裹的箱子,东村西村的卖麻花。第一次来到**村,三五个村妇凑上来,见卖货的身上肮脏手上油光,心里就有了几分排斥,不过一见麻花的分量足,黄橙橙的油也鲜亮,不是那多次用过的浸油,也就对张生不太在意了。其中有两个人买了几根,又有一个极会察言观色的,小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卖麻花的,没零钱我先赊着,明儿你来我再还你,我还买你的麻花。张生满口答应。过了几天,张生又来到这个村子,赊账的不说,张生竟也没要,人们突然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张生不会记账,而且脑子也不灵活,多次事实证明,张生的计算能力实在太差,于是在得了麻花少花了钱或不花钱之后,聪明的他和她望着张生渐远的背影,心领神会地对视一下,露出聪明人特有的那种神情。
张生终于知道自己的这个买卖赔本了,只得偃旗息鼓另谋出路。
他是不能闲下来的,要知道自小死了娘的他是靠能干这一优势才赚得东村王婆青睐,把她养了三十二年的宝贝女儿珍嫁给了他,而这个大个子肿脸常年穿一条吊腿裤子的媳妇给他生了个儿子,还有他年高八旬到别人家院子里打柴的老爹,都在等着他买米下锅。家中的几垄田早早的除过草,他骑上那架破旧自行车到镇上建筑工地打起了零工。
一天收了工,他一手拿着午饭时啃剩下的馒头,另一只手掌着自行车把往家敢赶,见前面围了一群人,他好奇,挤进人群一看,竟是自己的媳妇躺在地上犯了抽风病,头上粘着杂草,嘴角流着白沫的媳妇认出了他,含糊不清地不停的叫:我、、、找你、、、回家、、、回家、、、、、、
张生想:干什么能本钱少又不会离家太远呢,他听说‘李破烂’从前收破烂现在盖起了二层小洋楼,真是了不起。张生用自己的自行车在破烂市场换回了一辆脚蹬三轮,略一修理就开始收破烂了。寒来暑往,一干就是许多年。一次他来我家收破烂,破旧脏乱的迷彩服衣裤、磨出了窟窿的袖肘、袒露的胸脯亦如他古铜色的脸和手臂,额上的汗水在烈日下泛着光泽,一双一大一小的眼,眨着的时候显出些灵动,他用一双粗糙油光的手在别人扬出的破塑料膜、塑料桶、废铜烂铁中翻翻拣拣。他会告诉你,谁家把碎纸壳留着等他来,谁又把砖头裹进塑料膜里添分量欺骗他,说的时候不见他生气,他只会一遍遍告诉你,他不会短斤少两也不会少给你钱。
暑假的一个清晨,我走过张生家破旧的瓦房,偶一抬头,见窗里一个人影朝着东南的墙角频率极高地躬身,我担心是他的傻媳妇又犯病了,可仔细一看,竟是张生低着头,不住地将身子低下去抬起,整个人像一个被剥了壳无所适从的蛹。后来得知,自从那次他蹬着装了一人多高、满满一车破烂的三轮车被一辆轿车刮进路旁沟里却毫发未损后,张生信教了,信的很虔诚,只是他做的礼拜太不规范,滑稽的像一个亵渎神灵的小丑,他说神告诉他再不能收破烂了。
风刮过初秋泛黄的大豆地,一马平川里倏忽间起了褶皱的浪。放眼望去,又有成片挺拔的苞米,叶子在夕阳的余晖中快活地抖动着,张生八岁的小儿子小张生,站在村头,这个玩伴被玩伴的母亲拉走,有那么几个孩子会往他身上扔石子叫他‘小傻子’的小张生,一双眼睛一只大,一只小,望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来了兴致:“我家住在东北松花江上啊,那里有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音韵不全的歌声——很嘹亮,很寂寞。
写于20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