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古台,我的故乡
包国卿(蒙古族)
章古台,还有另外一个名字那就是寺门艾里,二者均从蒙古语音译过来的,虽然这俩个名词可是有三种解释呢。
前者章古台“章古”二字,按着村里面的老年人讲,专指这块土地里生长着的一种叫章古的野菜名子,汉语也叫苌子。枝叶繁茂,如葵花叶状,厚而肥硕,是猪最爱吃的菜,“台”蒙古语音译念贴,相当于汉字“这里”讲,连接起来就读成了这里有章古菜;另一种是把章古台从字面上直译过来的,古台即古老的台子。老人讲,早在唐初李世民率部行军打仗来到过这块草地,草原一马平川,地势低平,军队之间很难传递消息,他就带领人马在草原上堆砌许多土堆类似的土台子,打起仗来就在高台上面笼火放烟,部队之间通风报信,也用来训示队伍,发号司令,因此在科尔沁草原上留下许多这样高高的土台子,也便留下令人遐思的章古台这美妙名字,人们又称烽火台。后者寺门艾里,则是根据清代村上建起的一座寺庙得名,汉译为有寺庙的村子。总之章古台人杰地灵,自古闻名遐迩,无论风光景致,那都是远近闻名的一块风水宝地,古往今来也留下许多神秘的传说故事。
沙冈偎依野林应,庙宇挺立东河萦。西风吹起花香处,得闻年少读书声。六十年代初,我就出生在这个村子里。记得很小的时候,那座古老的大庙还矗立在村子正当中人工堆积的高台上,寺庙约有五层楼高,甚是壮观。青瓦红墙,与周围的土坯房形成鲜明的对比,十分巍峨高崇,肃穆而庄严。庙上还住着五十多个喇嘛,一大清早喇嘛们便开始早班诵经了,那诵经声与木鱼声传到十几里地以外。记得这时坨子以外已经不兴这事了,深居大漠边塞的小村还属世外桃源呢,明里暗里烧香拜佛的人仍纷至沓来,络绎不绝,香火萦绕整个小村的上空,撩一层神秘的面纱。不过,这样的日子也没有多久,便烟消云散成为小村人永远的记忆。寺庙的四周是数十株腰围二三十米的古榆,青根暴露,盘根错节,古怪灵精,无风天也发出嗡嗡莺莺的叫声,古老、威严、神圣,老人们称其为神树,逢年过节往树底下送奶油点心,树梢上系满祈盼吉祥与祈福的红布带,使神树更加神秘兮兮。庙的东南方是一排七间红砖青瓦的大瓦房,村里人称其为慢沾格日勒,是庙上举行法会时专门用来给进香的人舍饭,作喇嘛粥的地方。庙的北面、西面居住有二十几户人家。我家居住在庙的西面,坐北朝南的三间土房子,前兆有一片草坪,后靠有连绵的沙岗子,属于周边四邻不靠很有风水的那种,因为爸爸懂一些风水学,小时候常给我们夸奖说,这是他选的一块风水宝地,要出高官的,可是哥几个这辈上到目前还没有看出来,恐怕这得指望后代了。我家与大庙之间隔着布赫,扎拉布,张套图高,金噶四户人家,这些人早年大都是专门给庙上服务的,放牛马羊,或者经营田地维持庙上生活的。庙东一二千米地方流淌着闻名的东大厅子河,经年累月由北向南流去,两岸芦苇放野草香,鸥鸟舞蝶翩翩,鱼浅底水扬花,神奇飘渺,风光旖旎。村上的老年人传说,这东大厅子里原来有金白菜,一遇特殊天气,便从河底反射出灼人的金光几十里地外的人都能看到。这事让南蛮子发现了,便悄然潜入利用魔法憋宝,将大厅子里面的金白菜给憋走了,从此河岸的芦苇发蔫了,欢畅的鸟儿哑然了,家乡人至今还耿耿于怀呢。北面是一马平川的公恩塔拉草原,每到夏季鲜花盛开,姹紫嫣红,采蝶纷飞,百灵欢唱,是一片醉人的神仙圣地。草地的中间是一道由西北流淌清亮的小河,如一条金丝银线将沿途的章古诺尔、老等泡子、胡格诺勒、老北河,东大厅子等众多河湖穿成一串糖葫芦,洋洋洒洒径自向东南方向鱼贯而去。庙的东南和西面是起伏跌宕的沙岗,呼格勒芒哈、基布根查干、半日查干坨子,逶迤苍莽,坨冈上长满了古木狼林,俗有五月杏花,六月桑,八月山里红挂满川之说,这时山丁子、欧利、野葡萄、橡子、榛子都成熟了,红的,紫的,黄的千姿百态,尽力彰显成熟后的魅力,把我的家乡章古台渲染的五光十色了。1966年后,一些坏人借文化大革命搞乱社会,趁机浑水摸鱼,满足一己的私利,章古台这个沙漠里的古朴村庄也遭到灭顶之灾,全国闻名原始森林,号称草原小兴安岭遭到破坏,还不到一年就给砍伐殆尽,七十年代后期几近毁灭,九十年代才逐渐得以恢复生机。过去濒临灭绝的榛子、明天夜合、山里红、橡子等山野树又重新浮现眼前了,郁郁葱葱,漫山遍野。不过近些年草原,坨甸又面临新一轮破坏。包产到户久了,一些农牧民中慢慢滋生坨子是自己家,山野树自己承包的,草原是私人的思想,一切任由自己主宰。一些人借着各级政府管理跟不上,或官僚主义严重根本不管的时机,乱砍盗伐现象又悄然抬头,大片原始草原、坨甸、古木没有节制的给开荒种地了。我们走在坨子里,过去山野树覆盖的沙岗、坡地树木渐渐稀疏了,一些五六十度,常人仰视的坡岗,如今也都给耕田地了,稍微粗点的野树不知啥时候也都给砍了,甚至在地球上从此绝种了,让人不觉心疼呢。我问同行的朋友,现在土地、山岗、草地都归了农牧民,随意开坨子、草原、砍伐山野树就村民自己家说了算,国家政府就没有统一规定和专人管理吗。回答轻描淡写,全都承包到各家各户了,三十年、五十年不变,人自家的坨子自己说了算,谁还去干预啊。再则,这些年来自由主义泛滥,各种不正之风气甚嚣尘上,昔日纯朴的乡风、乡俗,良好的社会风气给荒谬化了。一些领导官僚主义思想严重,下基层走马观花,甚至花都不给观,一切听之任之,放任自流,才导致草原坨子,山野树,花草木遭受灭顶之灾。一位老乡讲,他们村就有村民为了种地,晚上出铲车、推土机把大坨子推倒、推平、树铲光。走在其间,原来坨里人记忆中的坨子,野林景观不少都没了,真担心下一代人还知道啥叫草原、坨子吗!。
过去驱车行驶在坨子中古道上,道路两边的坨岗、山坡、草地上处处花香鸟语,草木繁茂,如今树木间,坨冈上,沼泽地都给耕种了。举目环顾故乡到处白花花沙坨子,这一堆、那一堆的树疙瘩裸露在沙滩上,如粼粼白骨让人心为之震颤。透过沙土飞扬的天空追问,这些地有收获吗?为什么把老祖宗留下的原始坨子、山林、草地就这样无情的开发殆尽了,国家退耕还林,还草政策结果只能就是这样吗?我们走进一处沙坨已经连草都没有了,可是还有梨过的痕迹,不少杏树根茎裸露。我寻问这是咋回事吗?又是不疼不痒的一句,种花生就这样,五十年代是不允许的。我小时候打鱼摸虾的东大厅子,那是一处沙漠中水上江南。夏季鸥鹭齐飞,百鸟啼鸣,如今河枯了水没有了,古河床竟然也被当地政府挖地三尺掏空了,像掏猪腔油似的,把千百年积淀的浮植物当化肥给卖了,抠陷的河床如骷髅上的双眼或张大的嘴吧,遥对苍天,大地,让人心发憷、发堵。站在那里久久挪不动步子,河床土都当油掏了、卖了,土都没有的时候还要卖什么,自己的生命?还有别的其他选择……
短暂家乡停留,准备返程的时候沙风邹起,仅有的树木摇晃着,像是依恋,也像是害怕不愿意让我们离去,嘤嘤嗡嗡的声音让我欲笑不能。我再想,他一定是在像我们述说着什么,或求救或拜托,于是我把这些写在我对家乡无限的怀想里留作纪念别无选择……
只是离开家久远,每每附窗回眺,那曾给了我生命,滋润过梦想,一代一代流淌血脉里那故乡小河,心里依旧是隐隐的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