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杂乱的出租屋里，烟雾缭绕，酒气熏天。电子琴，吉他，架子鼓……所有被赋予激情和生命的乐器此时在昏暗的灯光下，色泽暗淡，了无生机。 孔泽宇就躺在几块木板拼接起来的简易床上，怀里抱着一瓶未喝完的啤酒，已沉沉睡去。即使在睡梦中，孔泽宇的眉头仍紧锁着，饱尽沧桑的面庞泛露出的忧郁，让人心疼不已。 我缓步走到孔泽宇的身旁，蹲下，凝视着这个颓废的男人：原来他就是孔泽宇。 我用手拍醒了孔泽宇。孔泽宇似乎很不耐烦被吵醒，一边嘴里不满的咕哝着，一边挣扎着起身。 我问，“认识夏可吗？” 孔泽宇立马呆住了，沉默了一会儿，才坐直了身子，缓缓地道：“认识。” 从他身后上方投射来的灯光让他的脸一直处在黑暗中。我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我可以想见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忧伤而痛苦不堪的。 我就着他身边的木板坐了下来：“能和我讲讲吗？曾经的你，和曾经的她。” 孔泽宇苦笑了一声,，喝了一口啤酒说：“凭什么你让我讲我就讲，你管我的事！” 我给了他一个微笑：“因为你是孔泽宇，而我想听听孔泽宇的故事。” 孔泽宇听了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转过头望向窗外，眼神渐渐的迷离，“夏可，这个名字好久好久不提了呢……” 二 没有人会质疑夏可的美，就像没有人会质疑牛顿的万有引力的正确性。那一晚，歌舞升平。雪白的聚光灯下，倩影如鸿。我就坐在最靠近舞台的那个座位上，仰望着她。 她唱的是萧亚轩的歌，一样低沉又略带野性张扬的声音，一样慑人心魂，让人痴迷的眼睛。灯光交替，乐声四起，我就这么看着看着，就这么轻而易举的醉在了有她的梦里。 有时候想，我对夏可的那份情感，或许更适合深藏心底，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翻开来，温暖这冰冷的夜，这孤单的自己。 世事总是那么的无常，半个月后，她竟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一脸认真仔细地端详着我，“你是孔泽宇？” 对于她的突然造访，我顿时手足无措。看着她好看的脸庞，我紧张的竟没有了言语。待到缓过神来，才嗫嚅着回了声“是”。 “这首诗是你写的啊？”她扬了扬手中的校报问道。 “有问题吗？”我说。 “问题倒是没有，只是想来见识下能写出如此诗歌的是何许人。”夏可又是一脸灿烂的笑，“跟你交个朋友吧，你诗里面的意思我还算懂，和你做个知心人。”夏可大方地伸出手来，那样期待的眼神，让我到现在仍然迷醉其中。 不知谁曾经说过，我们自出生开始，便是各自不完整的圆，毕其自己的力量，去找寻自己的另一半。那时的我第一次有了和一个人在一起一辈子的想法。 夏可，她应该就是我的另一半吧。 三 校园里的生活单纯而富有生机。每日所见的都是朝气的面孔，每日所做的都是自己喜爱的看书写字。这样的生活，仿佛干净的水晶，望一眼，都让人舒心不已。 夏可是个开朗的女孩，她的微笑如阳光一般，可以暖到人的心里。这样的一个女孩，应该是不知道忧伤的吧。 夏可的歌唱得很好，那样动听的声音，对我，恍若天籁。 一次放晚自习，我送她回家。我跟她并肩走着，在路过一家音像店时，一阵厚重空灵的声音传来，像唱诗，也像灵歌。 夏可听了停下了脚步。许久，回转过身来问我，“孔泽宇，你知道Gregorian吗？” 那时我才知道，夏可有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梦。她想到大洋彼岸美丽绅士的国度，参加Gregorian演唱会。用她的声音唱歌给上帝听。 我真的不明白，一个如此开朗的女孩，为何喜欢Gregorian，为何疏离阳光，而去追寻黑夜。她的梦想较之现实隔的是那么的远，在那时的我看来，遥远到连眺望都不能。 但她是夏可，我喜欢的女孩，这也就足够了。 我说：“那我帮你。” 四 看到那份声乐比赛海报的时候，我和夏可雀跃不已。海报上说，选手只要能晋级八强，就有机会获得唱片公司的赞助，到外国系统地学习声乐。但参赛必须是两人的组合。 我和夏可背着家人在外面租了一间地下车库。每日我都陪着她去练声，陪她听Gregorian的曲子。格列高利圣咏叹像是有魔力一般，摄了夏可的魂。但是我对那种悠扬轻柔的声音，相当的没有好感，那种声音让我不自觉的感到孤单，想到死亡。 一次夏可练完声问我,“孔泽宇，你怎么老是这么不开心呢？” 我笑笑，没有回答。 “孔泽宇，做人还是要开心点比较好。那，我代表教皇，赐你幸福！”说完，夏可可爱的用手比划着，做一个祈福的姿势，又用手按在我的额头上。我一直都这样看着她，眼眨都不眨。 夏可做完这一切，忽然就笑了起来。 “孔泽宇，如果真的有机会，你会陪我去英国吗？” 我忽而就低下了头，半晌才答，“夏可，我和你不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追逐梦想的权利的。” 夏可惶惑的看着我，最后她说，“我不管，如果以后真有机会，我一定会带着你一起去的。” 在夏可说出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我的心旋即就湿润了。会带着你，一起去。多美的承诺，我在那一刻，周身温暖。 夏可如此执着不计成本的追逐她的梦想，最直接的后果是我和她的成绩都直线的下降。 班主任在初见端倪时，便把我和夏可一起叫到了办公室。他先是语重心长的对夏可说，“现在是关键的时候，要放下一切包袱，不要在人生的转折点上转错了弯。” 夏可漠然的说，“我知道。” “那以后，就要注意影响了，一个男生，一个女生，在学校天天腻歪在一起，像什么样子嘛！”班主任的语气忽而就严肃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冷峻无比。 “那是我的自由，如果您怀疑我们早恋，请您拿出证据，”夏可一点都不畏惧，迎着班主任的目光，“如果没有的话，就不要在这里浪费大家的时间！” 班主任没有料到夏可会有如此的态度，一时竟没了言语。大家冷场了好一会儿，最终在一声“孺子不可教”的摇头叹息中，班主任挥挥手让我们离开了。自始自终，班主任都没有望向我一眼。 我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可是在晚自习时，班主任又单独找到了我。他对我说的话，我永生难忘。 “孔泽宇，你要明白你自己的身份，你耽误了自己没人会管，但是，夏可是校长的女儿，你不要把别人也拖下水！” 我愣了好一会儿，班主任那一张一合的嘴，在我看来是那么地让人生厌和可恶。然而他的话，却不得不让我挣扎很久很久。 那一晚，我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问自己:夏可的梦想和现实，孔泽宇，你该向哪边妥协？ 我忽而想起了夏可对我的祈福，想起她对我说的那句：“我代表教皇，赐你幸福。” 五 又逢周末，原本我和夏可约好，下午一起去车库练声。但是快到傍晚的时候，我才慢慢悠悠地过去。 如我所想的，夏可见到我，一脸的不高兴。 “怎么到现在才来？” 我没有作声，慢慢踱到夏可的面前，一脸的坏笑。 “夏可，我都伺候你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说也得回报一下我啊？”我脸上的笑愈加的浓烈。 “什么意思？”夏可看出了我今天不对劲，小心地问。 “没什么意思，我是来跟你告别的，这个二人组合，我退出。像你这种只知索取不懂回报的人实在让我感觉乏味和不值得。” 夏可一听我退出，当时急了，“你怎么这样，难道，你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回报？”夏可显然还想挽回，沉默了一会儿，问，“那好，你告诉我，你要什么回报？” 我凝视着夏可美丽的眼睛，鼓足勇气用手托起了她的下巴，缓缓地说， “以身相许。” 夏可的身子一震，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随后，奋力给了我一记耳光， “孔泽宇，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我啐了一口唾沫，不为所动地说。 “滚！你给我滚！”夏可一手指向门外，声嘶力竭的冲我喊道。 我望着她，片刻，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我跨出门去的时候，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哭声。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喊“不要停！不要停！”泪，就这么肆意地流了出来。 对不起，夏可，现实与梦想终究有距离，而你现在，必须得分清，孰重，孰轻。 我想，就让我们的决裂，作为她崭新的开始吧，作为补偿，夏可，你的梦想，我可以舍了我的现实，为你继续…… 六 从那以后，夏可像是变了个人，脸上不再有灿烂的笑，不再有快乐的言语，时常的沉默。那个比赛和她的承诺一样，渐渐沉入心底，掩上泥沙，不再提及。我经常偷偷地看她，心里，不住地难过。 在班上，老师不经意地说，“夏可，你还是有过重点本科的希望的。”那时，我看到夏可黯淡的眸子闪过的一线光芒。我笑了。 然后高考，夏可不负众望，过了重点本科线。而我，不出预料的名落孙山。 语文老师对我说，“孔泽宇，你本来是可以……” 我打断了老师的话，“老师，我的选择，您就不用多说了。”老师手里接过我的信，摇头叹息不已。 那个夏天之后，我和她各奔东西。 再后来，我和几位对音乐有着梦想和追求的人，组成了一个乐队。因为她曾经说过，她想跟着自己的乐队，一路高歌。 我也曾在梦里梦见夏可，她穿着灰黑的长袍，帽子把脸都快遮挡住了，她手里举着白色的蜡烛，呢喃着悠扬的旋律，仿佛教皇一般。我对她说，夏可，我想你了。待到伸出手，她便化作虚影，飘散在我流在黑夜里的泪水里。 有时候，我在无眠的夜，想起和夏可一起坐在操场上数天上的星星，想起我们在小吃铺里大快朵颐，想起在一起听Gregorian的歌，想起她可爱的说，“我代表教皇，赐你幸福！”但是感觉那些日子和我已隔得好远好远，像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夏可，我和这个女孩，或许真的如书上写的，两线相交，之后，渐行渐远。终于变成陌路，情断愁结。 七 孔泽宇说完，仰头一口喝下了瓶子里剩下的酒。借着灯光，我分明的看到，他的泪，滑出眼眶，没入鬓角。 又是一个痴情的男子。 我问，“你还爱着她，对不对？” 孔泽宇摆了摆手，“都过去好多年了，不提了，不提了。” 我站了起来，“孔泽宇，我是夏可的好朋友。” 孔泽宇抬头望着我，“你是说……” 我冲了他笑了笑，“真是个聪明的人啊。”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阵开门的声音。从门外走进一个女孩，巧笑倩兮的望着孔泽宇。 孔泽宇慢慢地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惊讶，过了好一会儿，才用询问的语气道, “夏可？” 那个女孩微笑着上前，眼中已经泛着泪光，“孔泽宇，别来无恙。” 孔泽宇上前一把抱住了夏可，夏可却嘤嘤地哭了起来，嘴里不住地说， “你好傻，你好傻，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好傻，好傻……” 孔泽宇也已泣不成声，“因为我的梦想啊。” 夏可听了，把孔泽宇抱得更紧了，不住地哭。 夏可是和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我知晓她的一切，她的喜好，她的梦想还有她的爱情。那日孔泽宇对她的非礼，让我怒不可遏，夏可哭着拉着想要找孔泽宇理论的我，不停的说“或许他也是为我好”。我不清楚在那种情况下夏可怎么还维护着他。直到高考过后夏可给我看了那封孔泽宇通过语文老师给她的信，我才恍然，后来再通过夏可零星的话里，我才算有点了解孔泽宇。 孔泽宇是个孤儿，他讨厌一切可以联想到死亡的东西，所以他不喜欢Gregorian。 声乐比赛的那天正好是高考的第一天，孔泽宇没有参加语文科目的考试，而是去参加了比赛，评委们格外照顾了他，破例让他一个人表演。但是让人疑惑的，他用格列高利圣咏叹只重复一个旋律。后来夏可对我说，那个旋律是专门为她的那句“代表教皇，赐你幸福”而配的。孔泽宇在初赛就止步了，很多人笑他傻，而我却深深的懂得了他的取舍。 在信里，孔泽宇说，我不在乎自己的现在和将来，我只在乎你，我的梦想，很简单，就是能让你开心，幸福，不忧伤。 放榜后，孔泽宇的成绩跟重点线只相差了八十分。 八 我安静的退出屋外，外面已是深夜，偶尔有风吹过，有点冷。这座城市在夜色中显得静谧而厚重。但小屋里透出的光，让人倍感温馨。 我微笑着，心里只默默地一句， 教皇说，赐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