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英雄

暴雨仿佛愤怒的老天掷下的铁珠子一粒粒狂暴地砸落在地上啪嗒啪嗒地溅起了无数水花。尖锐的风一路席卷树梢发出簌簌的响声,叶子顺着断裂的枝桠颓靡地飘在地上。青石板小路一直延伸到地下,昏暗的火把嵌在石壁上印出了一片片厮杀的黑影。
  噗嗤——噗嗤——刀光剑影中不断有温热的血液顺着冰凉的刀锋中喷射而出。不知哪个倒霉蛋触动了机关,裂开的石壁忽然射出蝗虫般密集的箭羽。惨叫声响彻了整个牢狱。十几人被射成了马蜂窝瘫倒在地上。
  透彻心扉的凉从脚踝延伸到心窝,牢狱里长年累月挤压的雨水让关押的犯人苦不堪言。很多人的脚被活活泡烂,一到夏日,腐蚀的伤口就会恶心的蠕动着蛆虫。这是花都让人闻风丧胆的水牢,据说关押的都是些朝廷要犯以及十恶不赦的江湖凶徒。进去了,就再也没有出来的机会。
  四喜使出吃奶的劲儿贴在角落的阴影里不敢出声。原本以为这些狱卒都是些三脚猫的功夫,但是看到来劫狱的人纷纷倒下才知道来错了地方——他们简直就是恶魔!
  寒光闪过,一个书生打扮的持剑人削掉了狱卒的半边胳膊。可是那狱卒嘴都没咧一下,冷冷一笑迎上他的剑锋让那利剑刺入自己的残肢中。书生眉一皱心知大事不妙却已经迟了,那狱卒一抓扼住他的脖子右脚一踏已经把他逼到死角。他一拳轰到他脑门,血混着脑浆嘣了出来,可是脖子上的利爪也刺进了他的喉咙——两股猩红的血在空气中四处喷溅。可是那脑袋都只剩下半边的狱卒只是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又若无其事的继续攻击其他人。
  “他们的弱点在后脑勺!一定要砍掉这群怪物的脑袋——”一个雄厚的声音回响在压抑的空气中。众人纷纷结束了摸不着头脑的厮杀,开始极有效率的劈斩这群狱卒的头颅。
  透过火把的光芒,缩在暗处的四喜忽然发现那些青衣狱卒的脑后仿佛有一根若有似无的丝线牵扯着他们的行动。而所有的丝线都从牢狱尽头幽深的黑洞里蔓延出来,仿佛有一个可怕的蜘蛛精躲在里面狞笑着操纵着这些傀儡。
  火光随着掌风晃动,那些丝线仿佛又消失了。她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从怀里掏出几枚梅花镖估摸着方向甩出去——啪——很轻微的几声啪!啪!啪!三名狱卒像失去了主心骨的软面团无力的倒了下去,剩下几个对手张大嘴愕然的站在原地。
  摸准了方向,她摸出大把飞镖唰唰唰狂射,顿时又倒了大片。这无疑给了筋疲力尽的众人一个喘息的机会。看着大家都朝这边看了过来,她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角得意的笑了两声才从石壁上跃下来。唔,攀着石壁太久胳膊都酸了。四喜甩甩胳膊盯着某个高大的身影狂看——传说中的神三少啊。果然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貌赛潘安啊——即使戴着傻不拉及的银面具也那么有型。面具完美地贴合在他的脸颊上方,只露出了半个高挺的鼻梁和紧闭的薄唇……一个字——帅!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有人看着单薄的四喜夸赞道。她傻呵呵地想仰头大笑。英雄啊!终于有人夸我是英雄了!虽然在那里躲了老半天实在不厚道,可是好歹自己也是立了大功的人啊。不枉费我今天花了大把功夫易容——束胸,把脸涂黑,把秀发乱七八糟的绾了个男人的发髻,还穿了这套黑漆漆的夜行衣,忍着呼吸不顺畅的痛苦罩了块黑布把脸遮了一大半……值了!
  心中的得意还没有抒发完,已有大滩鲜血从人群中溅了出来。那些狱卒的尸体忽然爆炸,血肉模糊的残肢内脏四射喷溅,四喜心情郁闷的抱了个血糊糊的脑袋索性一脚把它踹进了甬道深处。要不是三少搂着她跃上石壁,那快如箭簇的细丝已经穿透了她的脑颅。
  其实幻想这样的场景已经很久了,躺在自己偶像宽厚温暖的胸膛里……啊,什么腥风血雨都不怕了。如果来撒点桃花梨花樱花瓣什么的那就更完美了——
  “喂,你没事吧?”有人在轻轻拍自己的脸颊,她腾的张开双眼正迎上他有些关切的眼神。
  “自己当心些。”说完这句,他毫不客气的丢开她又杀了进去。四喜重重地点了点头,热泪在眼眶中咕噜噜直打转。帅!
  那些若隐若现的丝线仿佛有生命般直往人脑袋里钻,半刻功夫人就被那丝线控制住与自己人杀了起来。一时间,众人又乱做一团互相厮杀。
  她再也掏不出多余的飞镖,索性拧下火把一路踩着石桩往甬道深处跃去。所到之处,那些丝线仿佛怕火似的不敢靠近她。小样儿,原来你们怕热!她举着火把烧得那些丝线吱吱作响,玩得不尽兴干脆左右开工把四个火把砰砰全踢到黑暗的甬道里。
  一声尖锐的惨叫传了出来,所有的丝线怕痛似的纷纷缩了回去。
  不过才杀了两关,劫狱的人却死伤大半。剩余的无不捂着伤口气喘吁吁的盯着尽头恐惧的黑暗。前方不知道还有多远,不知道还有多少敌人在等着他们的自投罗网。可是这群汉子并没有退缩,只是捏紧了手中的武器颦着眉望着平静的神三少。
  三少的目光快速从四喜身上闪过。七日前,江湖豪杰都收到了久违的江湖令——营救将要初八行刑的御史大夫万重年。半年前万家的冤案震惊了整个京城,谁也不敢相信一向忠心耿耿的万大人会是碧城叛乱谋反的主谋。可是铁证如山,连碧城城主与万重年的密信都翻了出来。在万家还找出了一件尚未完工的龙袍和预备改朝换代的玉玺和圣旨……万家被株连九族,皇帝似乎不想让万重年死得那么轻松,于是把这个老骨头关进了皇城地底的水牢中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明眼人都知道万大人是被冤枉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如今皇帝昏庸朝廷混乱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宦官专权朝中大臣人人自危。
  有人说,龙河枯竭,朔朝——要亡了!如同亡了的沧朝一样……
  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可是又说不清楚是哪里不对劲。众人为了营救万大人自发组织了今夜这场劫狱。虽然接了江湖令会有一笔赏银,但大家心里都清楚,为了赏银的毕竟是少数,大家更担忧的是那位忧国忧民的万大人。
  江湖令是民间流传了很多年的一道红符,倘若愿意接任务便在符的右上方咬破手指点一滴血沁进去,那红符便会燃烧露出隐藏好的字迹。当然,虽不知江湖令的势力到底属于谁,可是被江湖令聚集的英雄却占了十之八九,它早已成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接到它的人自然而然会被归于武林高手一族。
  至于四喜嘛——
  干嘛?我收不到难道就不能智取吗?
  说好听点是智取,说难听点就是从乾越手中偷的。江湖令人手一贴,她来了乾越那家伙自然没份儿咯。
  “洞里那家伙怕光,丝线就是从里面出来的。我估计是个很难对付的蜘蛛精。”她假装镇定的捂着下巴摸着原本就不存在也不会存在的胡须。话音刚落,大家纷纷扳下火把捏着手里。由于刚才被四喜浪费了好几个,所以现在她没份儿了。
  三少阻止了大家贸然的突击,从狱卒的桌上拧起两坛酒——一瞬间连串的动作,四喜忽然知道他想做什么。刹那的心有灵犀让她在这纷扰血腥的水牢里寻到了一片安宁。
  他运足气,双手向前一挥,坛中的酒像两条平行的小瀑布唰的涌向了黑暗中。四喜抢过火把顺着酒水的方向挥去——轰!火光顿时照亮了甬道深处。
  不知烧着了什么东西发出劈里啪啦清脆的响声,一个火球惨烈的叫嚣着滚了出来,三少的剑已经扎入了她的胸口。那张狰狞的面孔不断冒着恶心的水泡,嘴里还有未吐完的丝线被烧成了一团乱麻,头发眉毛早已烧光,她的手脚仿佛蜘蛛似的攀爬在地上痛苦的抽搐着,没有瞳孔的眼睛瞪得铜锣大不甘心的瞪着众人……火焰逐渐熄灭,只剩下一团黑乎乎的肉散发着烤焦的气味弥漫在众人的鼻尖处。
  一路小心翼翼地进入甬道,再也没有碰上什么厉害人物。越来越宽阔的空间似乎让大家觉得走对了路。脚下的积水很快盖住了脚背,越往里走水越深。不时有硕大的老鼠咧着尖牙吱吱的叫着想要啃噬新鲜的血肉——这里的老鼠似乎都不怕人。
  杀了几个零零散散的狱卒后,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牢房。
  碗口粗的石柱排列成的牢门有着坚不可摧的气势。关押在里面的人各各衣衫褴褛狼狈不堪,沉重的铁链锁住了手脚移动一步也万分艰难,稍一迈脚哗哗的就会牵动地上挤压的污垢雨水。
  一只只浮肿不堪的苍白脚背上泛着恶心的皮肉,兴高采烈的蛆虫钻来钻去啃噬着早已腐烂的臭肉。黑漆漆的老鼠顶着湿漉漉的皮毛在石柱上磨着牙,饿了便一窝蜂的涌到犯人的脚背上欢快的啃噬着食物。
  四喜强忍住恶心掏出钥匙散发给大家分别去开牢门,可是神情呆滞的犯人只是盲目的盯着他们全然没有即将自由的喜悦。头发胡子早已腻作了一团散发着腐败的气息,清一色花白的毛发只是萧索的暗示着他们心灰意冷的囚犯生涯。
  进来的,就别想再出去。
  “万大人?!”三少与木大发现了角落里奄奄一息的万重年,赶紧找了钥匙把他放出来。四喜这丫头只顾着捂着嘴压住想要呕吐的心情顺便盘算一下把这些重犯解救出去可以得到多少赏银。 气氛微妙的变化着,猩红的鲜血一瞬间染红了地上的雨水。犯人忽然抓狂的从水中掏出大刀毫不留情地往开锁人头上砍去。可怜这些武林高手完全没有想到专心致志来解救这些人却得个人头落地的悲惨下场。一时间,水里都咕噜噜地滚动着鲜血淋淋的人头,全是瞪着惊恐的双目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些失常的犯人。侥幸躲过的也是轻则被砍掉一只胳膊,重则顶着血糊糊的半边脑袋摇摇晃晃的跪在地上看着明晃晃的刀锋一下下卖力的剁向自己的躯壳……
  谁也没有想到是这样惨烈的结局,谁也没有料到过关斩将迎来的却是在最松懈的时候被杀得措手不及……
  英雄从来都是背负着鲜血的使命提着脑袋走天涯,却最不愿意这样死得不明不白啼笑皆非。
  “快逃——”木大推开三少挡了一刀,整个胸膛被劈裂了。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观看着那颗跳动的心从胸腔里咕噜噜的滚出来然后咚的坠入了污水中。三少红着双眼对着众人大吼一声,却发现来的人已经倒得差不多了,猩红的污水里漂浮着新鲜的血肉。那些丧失心智的犯人却还举着刀重
重地剁着那些翻飞的白骨……
  钥匙,还插在锁眼里,甚至有只手还执着的捏着钥匙想要打开那些枷锁,而手腕处却已空空如也,隔了好远才躺着一具断臂的尸体。
  “还愣着做什么,快逃——”他瞪着发呆的四喜一把刀甩了过去插在她肩头的石壁上,噌噌作响的刀鸣终于惊醒了她。四喜牙一咬踩着岩壁飞了出去。
  你保重!请你一定要活着出来!我帮不了你们什么,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拖累大家!神三少,如果你还可以活着出来,我一定!一定会找到你!一定会告诉你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请你娶我吧——
“喂,如果你说自己贪生怕死所以一个人逃了出来我还信!干吗说什么不拖累大家的鬼话。还想嫁给人家呢,脸都没见着。不害臊!”乾越撇撇嘴,吐出了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
  “你知道个屁!这种一见钟情再见深情的爱情故事你这个家伙是永远不会懂的!没有见到相貌又如何,可是靠在他怀里的那一刻让我决定了这辈子非他不嫁。美女,是一定要嫁一个英雄的。”四喜一胳膊肘杵向乾越的胸痛得他哇哇大叫。
  “那是人家美女的事情与你何干?你啊,还是嫁给我得了。只有我不嫌弃你这个丑丫头。看看你自己,黑得像个炭似的,大晚上去偷东西都不用蒙面了。还有那个鼻子圆得像村头二婶她家养的小黑猪,嘴巴也肉嘟嘟像个小粉团。还美女呢,全身上下就那一把头发长得好点。俗话说得好,闲心的人长指甲没心的人长头发。你啊,活生生就是个没心的人。谁要你啊!”他看着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四喜心情好极了,他人生的唯一乐趣就是逗她了。
  可是这个小丫头哪里知道,所谓的英雄只是男人们把自己逼上绝路然后再以英雄的名义重生。这期间的惨烈,女人是不会明白的。
  “要你管!我这叫可爱!可爱懂不懂!”她做了个难看的鬼脸,“别忘了,还欠我九百九十八两三钱的银子没还呢。不要以为每次透露情报给我就可以抵消啊。”
  作为赏金猎人,他们的收入也算是高了。朝廷和江湖各有一个不成文的赏金榜。江湖中的无非是些十恶不赦的大坏蛋,谁能取他项上人头自然有高额赏金可以拿。朝廷的大概就是些逃犯恶霸之流,赏金还不如江湖榜多。况且如今的朝廷宦官专权皇帝昏庸,这摇摇欲坠的江山四处是谋反起义的百姓,本来就穷得叮当响哪还拿得出多少银两犒劳猎人。而且朝廷榜中很多都是百姓心目中的英雄大侠,谁会吃饱了撑的去拿那些银子。
  夜幕被探出头的月亮撕裂成了一块一块的锦缎。四喜穿着夜行衣蹲在树上差点就要睡着了,一阵低沉的轱辘声由远及近。她猛地张开眼睛把面蒙上准备跃下去,忽然地底传来悉悉索索的细响。定神一看,惨白的月光照射下松动的泥土中冒出的半截弯刀快速向马车移去。
  哇塞,传说中的土遁啊。她躲在枝桠后安静的看着下面的动静。看来今夜动手的可不止一伙人。押运暗夜神月的诸神镖局今夜有苦头吃了,原本就是为了躲避这些劫镖的人才半夜打扮成寻常人家匆忙赶路,哪知道还是走漏了风声。
  很快,那些弯刀的主人纷纷跃出地面杀向马车。强健的白马被弯刀活活剖成了两半,热腾腾的内脏泄了一地。痛得扬蹄的马掀翻了背上的主人,可是还未靠近马车,那些弯刀已经锵锵折成了两断。持刀人吐着鲜血撞倒在树干上,一时间树叶翻飞落了一地。四喜抓紧树干才没有让自己跌下去,看着那十几个突袭者纷纷倒地后正要跃下去趁火打劫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捂住了嘴巴。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乾越那个猪头。
  干嘛?她用眼神瞪他。
  “再等等,别急。还有人。”他在她耳边低语。靠得那么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到自己身后来的。相当于在他怀里了好不好!
  四喜的耳根子忽然烫起来,她继续用眼睛瞪他——靠这么近干吗?找死啊!
  乾越松开手却还是轻轻扶着她的肩害怕这个没脑子的笨蛋会冲动地跃下去火拼。忽然她不动了,只是回过头来安静地看着他,仿佛要看到他的内心深处。难道……难道她发现了?怎么和她解释呢……
  “你昨天是不是没洗澡?”她用唇语质问道。他看着她张阖的红唇啼笑皆非差点跌了下去。
  她捂着砰砰跳的心好容易才平静下来。不可能的,吊儿郎当的乾越怎么可能是大名鼎鼎的神三少。我一定是想多了,没准男人的胸膛都是一样的呢。可是那气息,气息是不会骗人的啊?为何连呼吸的感觉都那么相似。
  忍不住再次回头,伸出右手轻轻遮住他的眼睛……唔,又不太像的样子。那一刻,乾越的心都快蹦出来了,可是她终究只是轻轻把手放下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就别过脸去观看马车的情况。她瀑布般的长发绾成了团花髻还带着若有似无的花香,那香温柔地涌入他的心窝一点一点地洗涤着跳动的血肉。
  果不其然,马车刚走几步从半空中忽然飞出一群白衣的蒙面人一窝蜂的杀了进去。
  干吗穿成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举行葬礼呢。她依旧用唇语和他“说话”。
  这就是江湖中有“送葬人”之称的白练杀。看来这次知道暗夜神月的还不少呢。这白练杀不好对付,等会看准时机就下手。他小声回道。她点点头专心致志的盯着前方不再搭腔。
  白练杀的鬼爪手准确的朝着人的脑袋抓去,噗嗤一声,血肉模糊的头颅就从脖子上分家了。押运暗夜神月的自然不是泛泛之辈,两队人马杀得昏天暗地。刀光剑影间不断有人倒下,月光仿佛不愿见到这样惨烈的厮杀索性躲到了云层里。  
  马车中的人被逼了出来,竟然是个鹤发童颜的老头,腰间挂着的想必就是暗夜神月。白练杀一窝蜂扑向他。
  “去!不是在马车顶棚上就是在坐垫下。动作要快!我去缠住那老头。”乾越说话的同时已经用掌力送了她一程直往马车飞去。
  他举着剑与他们杀做一团,看似混乱的场景其实一招一式间都是在帮老头解围也顺便干扰众人视听方便四喜下手。锋利的鬼爪手带着杀气朝他肩头抓来,他举剑一挡,鬼爪手的铁链顺势缠上了剑锋。两个人对峙着,脚下的泥土被内力震得陷了下去。这是四喜已经得手看了一眼乾越,估摸着他能应付变头也不回的跃上枝头飞走了。
  这丫头,数来数去就轻功最好——总是逃得最快!
  “有人把神月盗走了!还在这里瞎打什么啊!”看着她逃远了,乾越才大吼一声。老头子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了,他当然知道神月在马车内,可是却被白练杀得缠得脱不开身。这一吼,大家都愣住了。回过神来,乾越早已退入树林中溜走了。
  暗处,一个华服男没错,暗夜神月就是开启百年前沧朝皇族陵墓的钥匙。
  传说皇陵中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最值钱的却是棺中皇帝老儿皇冠上的夜明珠。那鹅蛋大小的夜明珠可是价值连城,已经有富商出黄金万两求得那宝贝明珠。更有传闻得到那夜明珠的人便会继承宁帝的力量得天下,当年的宁帝可是数一数二的强悍帝王。可惜子孙不争气把大好的江山葬送了,两百七十五年后,沧朝被朔州灭掉了。史书上那个曾经繁盛富饶的帝国已经划入了朔朝的领土,传说中的永恒国度没有知晓永恒的秘密却成了铁蹄下的焦土。
  进入古墓的时候四喜不忘抓了一把小石子在手里,众所周知古墓机关重重如果不想被顶上的巨石压死或者被箭簇射死就必须小心翼翼谨慎再谨慎。
  哇!竟然还有喷火机关,早知道我就抓两只鹌鹑进来烤着吃了,真是浪费这熊熊烈火啊。四喜闪过机关还不忘想美食。那些刀剑倒是没有伤到她,是自己踩了个石块跌了个狗啃屎,更丢脸的是抬头就看见乾越坐在古棺上笑眯眯的看着她。
  “嗨,这么早啊。”她趴在地上讪讪傻笑。
  “是啊,我都等了你两个时辰了。”他越笑她越害怕。昨晚那么没义气的把他丢在那里是人都会生气好不好,而且还偷偷摸摸一人溜到古墓盗宝也不通知一声。
  “小心蛇!”她指着他身后大叫起来。他撇撇嘴一副全然不相信的样子。
  可是……可是真的有两条大蟒蛇吐着芯子从柱子上缓缓爬下来。哎呀,毒液都滴到他衣服上了他还毫无知觉。
  “笨蛋,趴下——”她甩出飞镖直接朝大蛇的脑袋射去。奇怪的是大蛇中了飞镖竟然立刻化为了石头雕塑杵在那里。
  乾越回过头看见两根蛇柱一脸鄙视,“你果然又骗我!”
  拜托!为什么在我说真话的时候您老人家要耍我呢?四喜正要解释,脚底下仿佛火山喷发了似的轰轰作响,石头不断上升降落,滚烫的岩浆在从地底下喷射而出。她抱着缓缓上升的柱子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不过是偷个夜明珠而已,不必这么认真吧,玩儿出人命就不好了。
  “不要乱动!”他趴在一块上升的柱子上对她大吼。十多根石柱形成了一座不连续的桥,桥下的岩浆咕咕的翻滚吞噬着落下去的一切东西。古棺的距离就在桥的那头,四喜提起真气就往那边奔去——危险归危险,但是为了那两万两黄金我豁出去了!
  “你疯啦!不要命了吗?”他在那头急得跳脚,“你慢点,看着点脚下别摔下去了!”
  每根石柱的距离是一丈,二十根石柱可以到乾越那里,再过两根就是古棺。她躲着头顶不断砸下的石块吃力的跳跃在石柱间,五,四,三,二——哎呀!一个石头毫不客气的砸在她的腰上,就差半丈了!
  难道老天要我如此年轻美貌活泼可爱冰雪聪明的美女葬身在这臭烘烘烫死人的岩浆里?唔唔唔……
  “你哭个鬼啊!还不赶紧爬上来。”乾越又好气又好笑地抓着她的胳膊。
  诶?还没掉下去。她眼泪汪汪地仰头冲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爬了上去,原本就狭窄的石柱这下更拥挤了。搂着他的脖子左看右看满脑子都是“怎么把乾越揍晕而又不让他摔下去烫死这样我就可以跳过去拿到夜明珠”的想法。
  “你很热吗?”她怎么忽然觉得鸡皮疙瘩冒了出来浑身不舒服。
  “嗯。”他躲来躲去可是这巴掌大的地方怎么躲闪我们两人都紧紧靠在一起。
  嘿嘿,四喜笑眯眯的捧着他的脸仔细看:“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很俊俏啊。”他尴尬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放心好了,你长得再帅我现在也没兴趣骚扰你!乾公子——”她的拳头还未靠近他的后脑勺就被他牢牢抓住:“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一种方法不要对同一个使用两次。”
  她点点头,“说得对!所以我这次还准备了一根棍子!”一反手袖子里滑出来的棍子结结实实的敲在了他脑袋上。
  “你……”他捂着头满怀怨恨地晕了过去。
  不好意思,还要借你身体用
一用。四喜踩在他肚子上跳了跳做准备姿势然后狠命一跃险险着地又跳了两根柱子顺利到达彼岸。
  乖乖,真不容易啊。她完全没有秉承要爱护古董的精神大捏捏的撬开古棺,夜明珠在棺材里对着她不住眨眼。
  好……好大的珠子。以后晚上压根不用点什么烛火了,这个方便多了。 她刚要撬下它,穿着黄袍的古尸突然跃了起来扼住了她的脖子不放。
  诈,诈尸!被僵尸掐死多难看啊。她挥起拳头劈头盖脸一阵猛砸把他的头打得东倒西歪可是还是没有挣脱他的爪子!见鬼了真的见鬼了!腰间的短剑怎么也拔不出来,长胖了的肉把衣服卡得太紧了。
  这紧急关头出现这种糗事真是丢脸丢大了。她狼狈地喘着气被它逼到墙边,不晓得倒霉的触动了哪门子破机关那两条石头蛇又欢快的吐着芯子朝这边爬了过来。
  “救命啊——乾越,你快醒醒啊!我这次真的完蛋了!快点醒过来!老娘要死啦!”哇,蟒蛇的牙齿竟然这么尖被咬一口岂不是会痛死。被古尸掐死好还是被眼镜蛇咬死哪样更好过一点?一咬牙豁出去了,她胡乱抓起蛇就往古尸的脑子里塞,狠狠一脚踹在它肚子上这才挣脱了它的魔爪。飞快抽出剑唰的削掉了另一条蛇的脑袋。
  “知道本姑娘最讨厌什么吗?我最讨厌别人不清洁嘴巴还在我面前张着大嘴喘粗气!”四喜对着那该死的古尸唰唰唰一阵猛削它顿时劈得它四分五裂。可怜的宁帝,当年叱诧风云今儿死了却被小丫头削得七零八落。
  她拍拍身上的灰尘把夜明珠揣在怀里还没迈开步子又发现了一个大家伙正张着血盆大嘴朝她龇牙咧嘴。
  “大哥,您贵姓啊?没事就乖乖回家睡觉吧,姑娘我还有事不和你聊了——哇!乾越!救命啊!这家伙好大啊!我打不过啊!”四喜狼狈的边喊边跑恨不得自己长了翅膀一下飞出这该死的鬼窟。
  那股腥味紧追着她不放,又喊又叫也没办法拜托这妖怪不要追自己。
  一丈多高的黑家伙那么厚的皮我的短剑根本扎不进去,而且它四条腿明显比我两条腿跑得快啊。它一张嘴肯定能把我整个人咬都不咬的吞进去。四喜眼泪都快飙出来了东想西想也想不出个法子来。
  哇!不是吧,又是死角!她急中生智跃上那小块凹洞捂着嘴躲在里面动也不敢动。
  咦?什么东西这么亮?她好奇的伸出手去摸。哈,还会眨呢——哇!那怪物的眼珠!她双手直直插了过去,它嗷嗷惨叫着乱蹦乱跳。
  “快把手给我!”一抬头,乾越像只猴子似的抓着藤条跃了过来,她紧紧抓着他的腰不敢松手。
  “我……我的裤子!你……你注意点。”他哇哇大叫。她大吼:“拜托你,人命关天的时刻,裤带可比你的手结实!至少它不会没事冒什么冷汗!”他立刻闭上了嘴巴。
  “小东西!乖乖回家睡觉去吧!”四喜得意洋洋地站在对岸对它挥手挑衅。
  乾越叹口气:“请你在看清楚对方有没有翅膀的情况下再嚣张好不好?笨蛋!它飞过来了!”
  看招!四喜赶紧掏出一把飞镖撒了过去。哧啦啦的飞镖把它的翅膀划得支离破碎,嗷嗷嚎叫着跌入了岩浆中。
  她蒙上乾越的眼睛,“好孩子不要看这么血腥的场面。”他无语的打掉她的手:“把夜明珠交出来饶你不死!”
  她假装没有听到别过脸去,“哎呀,天都亮了呢。回去好好补个觉吧!”他拉住她的手不放,“少来这套,交出来!”
  四喜无辜的看着他,“啊,我的胸口好痛……刚才不小心中了一箭,我把箭拔了出来。现在才发现好痛,你看还在流血呢?”她把手心的血给他看,衣服上胸口那处真的血迹斑斑。
  “你怎么这么笨啊!箭不可以随便拔的,让我看看!”他着急地扶着她一脸担心。
  “会不会不太方便啊……”她捂住胸口说话也开始结结巴巴,“我知道你很讨厌我,因为我一次又一次的骗你还把你揍晕。可是……可是你要知道我娘的病急需大笔银子。如果……如果她老人家死了,我……我也不要活了。呜呜呜呜……你的头还痛不痛……”她的眼泪哗哗的往下落,其实她老娘早在十年前就登上极乐世界了。
  他皱着眉伤感的看着她,“虽然你有时候是有点让人烦可是我没有说讨厌你啊,其实……你还是很聪明可爱的啊。”
  她别过脸去咬牙启齿的恨恨的看着咕咚咕咚的岩浆——最后一句我收下了,可是什么叫“有时候是有点让人烦”!
  “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就喜欢上你了。”她转过头来痛苦的揪住他的衣襟——不要怪我肉麻,皮影戏里将要死去的女主角都是那样惨兮兮的抓着男主角的衣袖的啊。
  她吞了吞不太顺畅的口水继续往下说:“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是这个世上第一个给我吃烤番薯的男人。而且你知道我迷恋神三少,而你眉眼或多或少又有点像他。所以我……”
  “原来是因为我像他啊。我明明就是……就是就是玉树临风英俊少侠好不好。你眼神怎么那么鬼?”他想要仔细查看她的伤口,这丫头让他吃了太多苦头真不是一般狡猾。
  我拜托你,我的眼神哪有鬼鬼的!过分!四喜又有了想要把这家伙敲晕的冲动。
  “我可能要死在这里了……我可不可以叫你‘越’啊。”呃,会不会太!肉麻了一点。
  “不是致命伤应该死不了吧。来,我背你出去。”他把她背在背上往出口跑去。完全忘记了夜明珠还在她身上闪闪发光。
  “白痴……哦,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万一不小心感染了怎么办?你知道这种古墓很邪门的。我对你做的一切坏事……其实也不能算是坏事啦。你可不可以通通原谅我?”她有气无力的趴在他肩头问道。他大度地点点头满头大汗的继续背着她往前走。
  “那……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啊?一点点也可以啊。我说不定会死的诶,请你一定要给我点面子不要撒谎说一点都不喜欢我。我可不想做个很难过很没面子的鬼鬼。还有啊……你老实告诉我你和神三少是不是有亲戚关系,我怎么越看你们越像啊。不要怀疑!我和他有过近距离接触滴。”原来人的脸皮可以厚到这种程度,原谅我的无耻吧。可是如果这个家伙喜欢自己的话,一切都好商量啊。
  虽然他又笨又傻可是武功终究比自己高那么一丁点,为人也不坏,虽然没什么大志气空有高个子也不是什么坏事。没有烂桃花也从来不逛窑子生活作风基本是个正派的少侠,如果他也可以称为“侠”的话。
  他闷了半天不说话,四喜突然紧张极了。
  “那个……如果我也说自己第一次见到你就有种怪怪的感觉就是那种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的感觉……这样说你会不会被吓到。每次和你一见面就想逗你捉弄你可是不见又觉得心里好像空荡荡的——啊!你……”
  她知道他想说“你又玩这招”,没错,四喜又把他揍晕了。刚把棍子藏回袖子忽然就全身无力的瘫倒在地上。一双修长的手毫不客气的掏走了她的夜明珠——我的两万两黄金啊。她无声的张着嘴唇抗议。
  “小丫头。没听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笑盈盈地男子轻轻抛着夜明珠,“这龙泉珠普通人拿着也没用,不如送给我。”
  “不要脸!大混蛋!”当发现自己可以出声后,四喜毫不客气的破口大骂,“哦~就看着你怎么这么眼熟呢!在客栈住我隔壁,吃饭也在我邻桌。还以为你暗恋本姑娘呢,原来是冲着我的珠子来的。好男不和女斗的,我拜托你不要把卑劣两个字诠释得这么淋漓尽致好不好。”
  “所以啊,我都懒得和你动手直接点你穴道更省事。四喜姑娘,我给你三天时间把龙泉珠抢回去。成功了珠子就是你的,失败了……”男子笑眯眯的蹲在她身边。
  四喜倔强地仰着头瞪他:“失败了又怎样?”
  “失败了……我不介意娶个野蛮丫头回家。”他竟然俯下身子在她脸颊轻轻碰了一下。
  “哇——你个死登徒子!看你姑奶奶我下次不把你猪嘴削下来。卑鄙下流无耻!”她哭笑不得只得在昏迷的乾越衣服上使劲蹭脸。这家伙竟然敢亲自己!
  “我叫锦翼,记住了吗?穴道一会儿就自动解了。”他站起来蒙上脸飘然离去。
  “混蛋!你化成灰我都记得——”

  “你确定是他?”乾越指着那个男子问道。
  四喜郑重点点头,“化成灰我都认得!”
  今夜是齐尔玛一年一度的孟良节,朔州边境的集市里燃起了熊熊篝火,载歌载舞的姑娘汉子们吆喝着围着篝火放声歌唱。商人们,旅客们也围成一圈兴高采烈的喝着酒合着歌高声吼着。
  齐尔玛原本就民风开放,姑娘们的穿着也不似朔州保守。炎炎夏日,她们纷纷穿着刚盖住大腿的五花筒裙赤着脚拍着手掌跳着欢快的舞蹈。墨漆的秀发扎成粗壮的辫子垂在腰间,白花花的手臂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手镯在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孟良节是姑娘们寻找夫婿的日子,倘若看上了哪位少年便可以对着他唱一支动情的歌谣,如果少年拉过姑娘伸出的右手,那就表示他也对她有意思。两人的好事便近了。
  樟木矮桌零零散散拼了一圈,四喜瞪着锦翼咬牙切齿的灌着酒。可是那家伙只顾盯着姑娘的大腿眼神都不回她一个。
  “那不是平豫王的世子吗?”乾越隔着篝火远远看去大吃一惊。如此说来,那夜抢夺神月一事,平豫王也有掺和。寻常人拿龙泉珠不过就是为了那两万两黄金,可是他们要夺珠子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四喜原本就不胜酒量,几杯烈酒下肚早就晕乎乎的不知所向了。看着对面的锦翼也是三两个人影重重叠叠的好不热闹。这边的乾越还未回过神来,一个叫沙罗的姑娘已经缓缓对着他唱起了悠扬的情歌。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她的帐篷都要留恋的张望
  她那粉红的小脸
  好象红太阳
  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
  好象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愿抛弃财产跟她去放羊
  每天看着那粉红的小脸
  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
  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
  我愿每天她拿着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
  俏皮的沙罗迈着悠扬的步子坐到乾越的小桌前,明晃晃的修长玉腿轻轻碰着他的膝盖。
  一瞬间,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只有这个美丽的姑娘对着情郎唱着动人的歌曲,原本用的沙宁话唱,后来大约知道乾越听不明白转而用流利的朔州话又唱了一遍。
  万籁俱静的夜空,月亮因为这个大胆的姑娘羞涩的躲到了云层,草丛里鸣虫的声音格外清朗。原本吆喝的众人也安静的看着这出好戏,这个好运的男人却不动声色的喝着杯中酒不答腔。
  四喜涨红了脸颊再也看不过去了,酒杯嘭的一声
摔在桌上,用力瞪了他一眼:“她会唱我也会唱!她会勾引男人本姑娘——呃!本姑娘也会!”她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便摇摇晃晃的往锦翼那桌走去。
  瀑布般的长发披在背后随着风轻舞着,鹅黄色的纱裙轻飘飘的贴在腿上。她缓缓举起右手,歌声已飘了出来:
  烽烟起,寻爱似浪淘沙
  遇见她,如春水映梨花
  挥剑断天涯,相思轻放下
  梦中我,痴痴牵挂
  ……
  仿佛第一次她这么温柔的轻舞,举手投足都是女子的柔美。轻轻抬脚旋转后已来到他身旁,抢过他的酒杯一饮而尽。
  双手环上他的脖子,放肆的坐在他腿上,后觉得不舒服索性整个人靠在他身上有气无力地戳着他的脑门,“我还记得你……翼,锦翼!把龙泉珠还我。”
  锦翼抚顺她纷飞的秀发,右手停在她滚烫的脸颊上仿佛吸住了似的再也舍不得松开。
  “你亲了我,所以!我也要亲回来……嗬嗬嗬嗬……”她傻笑着捧着他的脸用力地“啵”了一下。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原来这个姑娘更大胆啊,当众亲起男子来了。她还意犹未尽的转过头来对着乾越吐舌头做鬼脸!谁让你听那个姑娘唱歌,那我也要唱歌给别人听!气死你活该!
  乾越的脸色死气沉沉难看得像要把锦翼整个给吞下去!手心传来一阵刺痛,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把杯子捏碎了。他对着沙罗抱歉地摇摇头大步走了过去。
  “要不要跟我走?”锦翼爱怜地抚着她有些粗糙的手,在江湖飘荡的女子都有些沧桑吧。可是她的眼里却含着童稚的天真,连笑意都那么傻气,却偏偏让他动了心。大约是见着了太多名副其实的妖娆女子,见着她反而觉得清新可贵。
  “好啊。翼,如果给我两万两金子我就跟你走。哈哈哈……”她靠着他的胸膛还赖着不放。
  “你脑子里除了金子还有什么?”锦翼啼笑皆非。
  “唔。还有银子珍珠玛瑙玉石宝珠古董名画……一切值钱的东西。”她口齿不清的掰着手指头数来数去数了老半天。
  “走!”乾越寒着脸拉着四喜的手用力扯。锦翼眉头一皱,邻桌的几人已经亮出了刀鞘。
  “不走!谁要你听别人唱歌!”她挣脱他的手负气地缩在锦翼怀里抓着他的衣襟不放,“我还没有拿到翼的珠子。不走!不走!不走!”
  她竟然这么亲热的称呼世子为翼。他气不打一出来,“你看清楚,我搭理过那姑娘没?反而是你,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又搂又抱的成何体统!”
  “也对哦。呵呵。”她傻笑着跳到地上朝他伸出双手,“那我们回去吧。”话音刚落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他真想狠狠在她屁股上拍上两巴掌,可是对着那张圆鼓鼓的脸颊却怎么也下不了手,只得摇摇头把睡得稀里糊涂的她拦腰抱起往客栈走去。
  可是这个丫头紧紧环着自己的腰不放,害得他只得搂着她半靠着床睡了一夜。她倒好,枕着他的腿睡得打呼还叽里咕噜的说梦话。
  许久才听清楚她微笑的嘴角呢喃的是自己的名字,这一刻他终于可以放心地闭上眼睛睡上一觉了。
  “头痛!痛!痛!”翌日,四喜敲着脑门只觉得昏昏沉沉。乾越阴着一张脸懒得搭理她。
  “干吗死臭着一张老脸,我又没有惹你。”他还是不搭理她,却手不停地收拾行李。
  “你要去哪里?不可以丢下我啊!”她冲上去按住他的手。
  “我要回花都一趟。”
  “我也去!”她不依不饶。
  “不行。我办完了事自然会来找你。”他顿了顿才轻轻说道,“别去找什么神三少了,他天天都和你在一起。原本不想告诉你的,可是看你这样神叨叨的去和那世子纠缠想想还不如对你说好。”
  “我早就猜到了……那夜在树林我就猜到了。笨蛋。”她环着他的腰安静地贴在他宽阔的背上。
  他一怔,许久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抱着她,“乖乖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第一次这么乖巧的点头,他不舍的在她额头重重一吻才决然离去。
  晨曦照耀在他高大的背上拖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一辈子,一辈子也不离开!
子躲在树梢隐隐一笑追了上去。
  此刻花都皇城里正发生着一件大事。原本打算让皇上改立儿子端睿为太子的慧妃彻底失望了,而自己与方归来的私情也被皇后查了出来,这笔帐她迟早要和自己算。眼看着儿子登基无望只得先下手为强。
  八月初三,慧妃联合心腹太监宫女把皇帝软禁在了琉璃殿,同时伪造圣旨关闭宫门让百官无法出宫。
  初五,端睿被送上了龙椅。平豫王率领亲兵四千击败宫中御林军冲入琉璃殿把皇帝解救了出来。哪知皇帝刚走出来就被平豫王一刀结果了性命。而皇帝遇害的消息被封锁得严严实实。
  “你,喝哪一杯?”皇后斟了两杯酒。
  平豫王笑笑,“又玩那时候的游戏?”他与她原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顽皮的她最爱与他玩“毒酒”的游戏。两杯酒摆在两人面前让他选一杯喝,一杯有毒一杯没有。而所谓的毒酒无非是放了盐的茶。而他似乎每次都猜中。
  “今日你心情不好,必定懒得和我拐弯抹角。毒酒肯定爽快地摆在我这边。可是你眼神诡异,看着我准备触碰自己这杯竟然露出了犹豫的神情。所以,毒酒必定在你那边。记住,玩游戏千万不要泄露自己的神情。不仅仅是表情,连眼神也会透露你的内心。玩了这么久为何还这样笨。你的神情透着狡诈,以为我又会多疑地选你那杯对不?其实,今天你进步了多了个心眼,不过我还是选我这杯。”他知道她舍不得。
  她每次都输,因为他总是猜中她的心。可是为何在他皇兄执意要娶她的时候却沉默不语了呢?难道他没有看出自己内心的痛苦吗?为何他宁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太子娶入东宫也不愿带自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么多年了,心中还是怨的!
  “向晚,你的眼神里透着矛盾,有杀意却有犹豫。你不忍心残忍地把毒酒放在我面前却也知道我是不会忍心看你选中有毒之酒的。所以,毒酒是你面前这杯。只要我死了便可公布我谋害圣上的消息,皇后杀了我,皇太女便可名正言顺的登基了。”他笑着拿过那杯酒一饮而尽。
  他看着眼前这个爱了三十多年的女人,从她嫁给皇兄后第一次这样越界地抚摸着她不再年轻的容颜。当年的他不过是妃子的儿子自然敌不过太子,他事事不如自己却卑劣地娶了她。他势单力薄无力反抗只能忍!忍!忍!他眼睁睁看着她穿上凤冠霞披成为别人的妻子,他却只能娶了他的妹妹缓解相思……
  他知道她恨他,恨他的懦弱和冷漠,恨他的无情与背叛。只是她又懂不懂他赤手打下这片江山浴血保卫疆土又是为了什么——他想让她安安稳稳的坐在皇后的位置上,他只想用另一种方式给她一个安宁的天下。
  “锦览,这么多年来能懂我的依旧只有你。可是你只猜对了一半,我依旧不忍心让你独自一人走那凄凉的黄泉路。这些年来你为我做的,我都看在眼里。没有你便没有我与千羽的今天。”皇后含着眼泪饮下他那杯酒,其实那杯才是毒酒。她不能嫁给他,至少第一次赢了他。从来她都是这样决绝的女子。
  珠帘后的千羽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母后早已安排好了一切然后选择了自尽。从今往后,只有她自己独自走下去了。
  端睿被沉重的皇冠压得抬不起头来,正无聊的翘着脚尖数龙椅上的夜明珠,慧妃在帘幕后低声提醒他注意仪表。只听得人群中淅淅嗦嗦的移动声,千羽从百官深处缓缓走了出来。她穿着龙袍戴着旒冕稳稳的踏上了台阶向他走来。天子之冕前后分别垂了十二道旒,每道旒上有赤黄青白黑共十二颗玉珠,它们像一道门帘隔开了她与这个世界所有的情感。
  “来人啊!把她拖下去。”慌乱的慧妃叫嚣着,却无人上前阻止千羽的步伐。她冷笑着走近龙椅一把将端睿揪了起来。
  为了赶早朝还未睡醒的他胆怯地望着千羽小声唤道:“皇姐,我怕。”年幼的他从未见过姐姐这般冷峻的模样,记忆中的她总是笑眯眯地把自己举得老高玩丢丢。可是今天她的目光却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
  千羽咬咬牙强忍着眼泪厉声喝道:“慧妃谋害父皇夺权篡位实则罪该万死!立刻拖出去杖毙!皇弟端睿,本宫念及他年幼无知只废其封号贬为庶民!”话音刚落,面无血色的端睿被一双苍白的手推下了台阶……她不忍提及母后与平豫王,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那件事成为永远的秘密。
  从今以后,这个支离破碎的天下就要靠自己支撑了!
  “王爷。”乾越单膝跪在平豫王跟前。
  “这几年听说你闯荡江湖颇有些声望,不愧是我平豫王府走出去的人!”平豫王不动声色地扶起他。
  “不知王爷此次召见有何旨意?”
  “记得三年前本王让你离去的前提是:有朝一日本王需要你回来,你会如当年一样义不容辞的助我打天下。你还记得吗?”
  “卑职不敢忘记!”
  “如今是你兑现诺言的时候了。南方沧朝残余势力蠢蠢欲动,大批逆臣贼子都盘踞在龙河以南威胁着女皇的统治。现龙泉珠已在女皇手中,但新皇初登大宝,还需我们为她平定天下。乾越,这些年可有中意的女子?”
  乾越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却还是毕恭毕敬地回道:“有。”
  “好孩子。那姑娘我已经安置在了府中,等你凯旋归来时,本王亲自替你们主持大婚。”
  “谢王爷!卑职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跟在侍女身后,华丽的房间里焕然一新的四喜还张着懵懂的双眼不知所措的看着一身戎装的他。
  “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竟然是朝廷的人?!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她紧张地抓着他的双臂问道。
  “三年前我是平豫王的贴身护卫,后来我忽然想离开这是非地出去走走。可是我答应了他一旦有需要我一样会回来为他卖命。这次是去……平定南方的叛乱。女皇刚即位,这摇摇欲坠的江山还需要我们去扶稳。百姓还水深火热的受着苦,这连年的战乱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女皇登基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根本不想管这些!打仗一样是百姓受苦!不要给我说什么以战制乱我不想听!我不准你去打仗不准!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这个世上独留我一人孤零零的怎么办?!这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一年?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我只想和你自由自在的生活,这些绫罗绸缎对我有什么意义?!我只想过我们以前的生活……这个纷扰战乱的世界不需要你出头当什么英雄!乾越……我只想和你平平静静的过一辈子。”她哭得几乎晕厥,只是死死抓着他的胳膊
不敢松开。
  他紧紧搂着她,心中的酸楚仿佛潮水彻底淹没了他。可是又能怎么办?他的诺言必须兑现,这个烽烟四起的天下必定需要一个人来终结这些战乱。不是想当什么英雄,而是命运选择了他。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却有眼泪落了下来,她那么娇小的身躯仿佛怕冷似的不住颤抖,只是哭着不要他走。
  许久,他用尽全力才松开了她。只有十日时间练兵,然后就要马不停蹄的开往南方。他不敢叫她等,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仗会打多久。
  “乾越——如果你走了我就再也不会见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她凄厉地吼叫着。他的身躯顿了顿终究头也不回的走掉了。她哭着劈里啪啦的砸烂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哭累了那个男人也没有回来。
  无力地跪在地上全然不知膝盖跪在碎了花瓶渣上,只是闭着眼想要遏制住疯狂落下的眼泪,心已经痛得没有力气跳动了。
  锦翼进来时只看见她膝盖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把她抱到床上换来大夫医治。她依旧呆呆地望着窗外落泪,嗓子哑得再也哭不出声音来了。
  直到出征,乾越都没有来过也没有带来只字片语。她却重重的病了一场,高烧中还迷糊的唤着他的名字,那个人却是再也没有回来,再也没有。

  皇城花都是名副其实的花之国度,一年四季花团锦簇的香气从来没有熄灭过。她总是矗立在花园中呆呆望着南方遥远的湛蓝天空,偶有大雁飞过也会惹得她哭好久。
  两年了,整整两年了。桃花杏花梨花石榴花荷花菊花梅花……还有园中唤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她看着它们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可是她都没有盼来他半封信,心不知道是怎么缓缓掩埋在了这花红柳绿的园子里。他甚至都没有说让她等自己。只要他开口就是等一辈子也愿意的——可是连这个字都舍不得说。他的雄心壮志她不懂,只想平凡的过一生。太平盛世还好,可是如今战乱纷争,他竟然还要丢下她去做什么解救苍生的英雄。朝廷都混乱得如一盘散沙,他何必要做这只愚笨的出头鸟!各方势力格局,即使平定了南方,还有西北,东南……战争只要开始了,就没那么容易结束啊。他哪里知道女子最怕的是心灰意冷,他连一句虚妄的誓言都不愿意给。
  她却不知道几乎是把脑袋提在手里厮杀的他早已憔悴得不成人样。只是有个坚定的信念支撑着他——一定要活着回来!即使是三支利箭齐齐插在他胸口差点送掉了性命的时候也是这个念头支撑着他咬着牙挺了过来!即使是被围在城中整整一月,弹尽粮绝的悲惨绝境里也是这个念头在心里一遍一遍吼着一定要回来娶她!平豫王是多么老谋深算的人,四喜在他手中,乾越哪敢有不卖命的。
  很多次提起笔想要给她写信诉说相思,揉烂了大堆纸也没有写下几行字。往往是刚落笔写下“四喜”二字,眼泪就有倾泻而下的危险。折断了几支都无法写下去——相思如此重,岂是只字片语可以说清的。况且信能否送到她手中也是个问题,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便是早点结束战争。她还在等着他,她一定会等着他的!
  穿上了火红的嫁衣,她才恍若隔世的回过神来。怎么就如此轻易的答应嫁给锦翼了呢?
  只是因为幼稚的负气吗?只是厌倦了日复一日无尽的等待吗?还是这个执着的男子无微不至的关心感动了自己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心。几乎每夜都会梦见乾越万箭穿心的从石阶上跌下来,每次都是一身冷汗的惊醒……那个重复的噩梦,多么害怕再也醒不过来。
  眼泪大颗大颗的坠在手心,指甲掐红了双手还是不觉得痛。那日后,再也不晓得什么是痛了吧。
  这场豪华的婚礼,木偶似的被牵着拜天地拜高堂……仿佛一场无休止的梦。她早已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因为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如果不愿意,我们可以不成亲的。只要你想我可以护送你去南方找他……”翼掀开她的盖头却是张泪流满面的脸。
  她摇摇头,“不了。他根本没想过要我等他,又怎么会高兴见到我去寻他。何苦呢?我们拜过了天地就是夫妻了……那么多的宾客见证了我这个好运的女子可以嫁得世子这样的皇族……”她颤抖地解嫁衣的盘扣,生涩地去迎他冰凉的双唇。
  “别这样,别这样!”他心痛地抱着她。他知道她不爱他,可是当他听到她的答案心中却是感动万分。至少她选择了留在他身边,这已是最好的结局了。他一定会用尽一生给她幸福,一定会!
  她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在他怀里不住颤抖哭得不能自已,已成定局了!没有你,我一样可以嫁给别的人!你不要我,一样有人会娶我!虽然咬牙切齿的在心中堵着气,可是那清晰的痛却一点也没有减轻。
  窗外的雪花沉沉的压了一树,她靠在他怀里哭了整整一夜。她告诉自己,明天就是新的生活了。从此以后乾越这个名字要随着这些隆冬的积雪深深的埋葬在心底深处再也不要翻出来了。她要对眼前的这个男子好!

  春天第一朵桃花开的时候,风尘仆仆的乾越带着满身的伤痕踏入了大殿。南方的叛乱平定了。
  “逆将乾越假借平定叛乱之机,勾结南方势力妄图谋反!杀——无——赦——”平豫王话音还未落下,大殿中早已涌出整齐划一的弓箭手对准了他。
  功高震主自然流言四起,狡兔死走狗烹从来都是这些权势家赠与武将的结局。
  太阳从巍峨的宫殿上方坠了下去。万千箭簇朝着他飞了过来——飞,便是这样的感觉吧。强烈的冲击力直接把他冲出了大殿……他何尝没有料到今天的结局。闭上眼念着她的名字坠下了几百级的石阶……只是,为了她为了这个纷乱的天下,他愿意赌一赌,可是终究还是输了。
  时势造英雄,可是英雄的下场从来都是一幕幕悲壮的史诗浓缩在泛黄的史书角落里。没有人会去注意这个平定了南方叛乱的——名叫乾越的大将军——是被朝廷万箭穿心死于大殿下。
  ——四喜,我不敢叫你等便是这个原因。我害怕你的等待遥遥无期。我害怕时光蹉跎了你如花的笑颜,所以宁愿,宁愿把你让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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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成追忆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