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清晰地传来,不是一点一滴,不是间歇地;而是一大片、一大片、哗哗地冲击着地面——似乎凡不用钱买来的,便总是毫无节制。有一群叛逆地斜溅过来,击打在窗面上,于是像踩着了机关的尾巴,硕大的铜豆与冷着脸的玻璃并不怎么心甘情愿地亲吻着,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
远处传来女人的哭声,隔着浓稠的雨幕,隔着黑压压的夜,隔着坚实的玻璃,仍是清晰地呜咽。我想像着那是一个女人同她思慕的恋人分手:粗粗的雨线如同冰冷的钢丝般切割她最后的声音,分成无数丝细细的声线;而新的同样冰冷的钢丝接踵而至——于是,切割,再切割,像电脑*控下最精准的机器,做着最机械最无情的加工。
声线到了男人那里,成了虚无,那一点微末的残音又恰恰为我这失眠的人所接收。
男人站着,只看到女人咆哮的嘴形,像一只刚硬而可怜的小兽;然而没有声音——周围除了雨,还是雨,仿佛这雨天才是正常的人过的日子。分明五月的天气,生生浸出十二月的寒凉。
男人有些麻木地站着,视线被雨水阻隔,他瞪大着眼,却只能看到自己一点点僵硬的心——白白的霜初下、覆盖、层裹、冻结,那原本跳动着的红色的心终于结成一颗别人认不出的果实。
似乎——无坚不摧。
我压压身上的棉被,唯觉得那冷像肆虐的病毒,从我看不到的角落欢快蹦跳着。
女人的声音远去了,渐渐消无。我从幻想中睁开眼来。屋子并不黑暗,斜对着床的条纹的窗帘上映出大把大把的光线,像是月亮栖在了我的窗上。但我明晰,今晚没有月亮,连星星也是奢谈。然而,这样奇怪的雨夜里,却显着这样明亮的灯光,接着传出单调地重复地频繁地搓衣声来。
我那一点可怜的微薄的睡意也被驱逐了。
连绵的雨已经持续了六天,而明天依然如旧。我奇怪于这个在第六个夜晚坚持搓衣的人,也忧虑于他(她)雨天晾晒衣物的困窘。
声音不知疲倦,化成破落琴筝上残存的单弦,异常粗哑、异常固执地拨弄,仿佛倾心合着这雨夜的叫唱,演出一场最不叫人安生的“百老汇”。这让我想起催眠师那具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法术,我又幻想着这是一个神秘的人,在烦扰的雨夜里用一种奇怪的劳作让人们沉眠。
然而,雨停了,像突然踩了刹车,更像欢叫的野鸭被人猛然掐住了脖子。搓衣声不再是雨瀑穿插的点缀,而成为失眠之夜的主旋律。但这旋律一点儿也不觉出美来,时间久了,反而生出喧闹的烦闷。
我的幻想也终于破灭。
我坐在桌边,伴着那单调的搓衣声等待这夜快些完结,等待晨曦的微光映在我另一面窗上。
我会骄傲地记得:一面是黑夜,一面是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