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小七 大约在东城

chapter1

在东城乐园保安的耐心指引下,萧沫琴终于把车稳稳的停在了指定的地方。她无力的打正方向,拉上手刹,然后关掉了引擎,拔出那串冰凉又散发浓烈金属味的钥匙。钥匙链上悬挂着一只金黄色的绒毛小狐狸,萧沫琴抚的摸了一下,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透过后视镜,她看见那个好心保安逐渐缩小的背影,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于是半推开门下了车,轻轻的按下车锁键,把钥匙塞进装有手机的包包里。

这是东城乐园的地下停车场,偌大的空间里投射着刺眼的白光,规矩的摆放着各种名牌轿车。萧沫琴对着后视镜用手指把凌乱的刘海别在耳后,把嘴角拉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然后才满意地蹬着12cm的高跟鞋,踩出清脆又急促的声音抽身离开。她从售票口那个不耐烦的妇女手中抓过画着乐园景点地图的门票,匆匆地拨开拥挤的人群,朝巨大的石拱门跑去。

顾安生,这个三年未曾谋面的男孩,这个在高中生涯时刻陪伴在萧沫琴身边的人。三年弹指就不见了,彼此天各一方的两个人,通过闲弃多年的网络,终于约定在东城乐园那棵挂满红色丝带,寄托着人们美好祝福的老榕树下见面了。萧沫琴开心的像个孩子,从冷若地狱的公司里逃出来,还没来得及更换看起来非常肃穆的西装,就迫不及待地钻进车内,甩盘向东城奔去。一路上她似乎认为自己开着上帝的坐骑,狠狠的踩着油门,毫不留的驱赶挡在自己窗前的尾灯。甚至几次都险些剐蹭同向行驶的车子,在其他车主愤怒的车鸣下扬长而去。萧沫琴太兴奋了,从来不信神灵的她,现在都想立刻跪在地上,对着空旷透明的天空顶礼膜拜。

她想象着和顾安生久别重逢的样子,是毫无顾忌的拥抱,还是很有礼貌的说“好久不见”?这身衣服会不会显得太粗鲁了?他应该还能从人群里认出灰头土面的我吧?是应该笑30°,还是25°半?一开始要说些什么话题?待会尴尬的哑口无言了怎么办?萧沫琴用最快的速度瞟了一眼手中已经皱巴巴的门票,随着脑海里废弃记忆的一点点清晰。她远远望见石阶延伸的尽头,是座灰色如同昨天的石墙,墙后面就是众星捧月的老榕树,寄托人们所有祝福的许愿树。萧沫琴艰难的爬着石阶,每落下一步,尖尖的鞋跟就钻过脚心,像针扎一样刺痛。他真的会在那里么?那张石桌?轮廓会不会改变了?如果都辨认不出对方该怎么办?想着想着,萧沫琴周遭开始变得嘈杂拥挤,她尖尖的鞋跟踩着了最后一个石阶上,透过古朴的漆红木门,她怔怔地看着两团人影在两个不同地点你来我往,一些人付了零钱抓起黑色油笔匆匆在红丝带上迅速签下自己的愿望,转身又扎进另一堆人群,争先恐后把布条牢牢绑在最茁壮的树枝上,然后望着随风飞舞的红丝带满意的笑。萧沫琴在欣赏一部华丽的青春偶像剧,她看着这些消失在昨天的男女主角用另一种方式呈现在自己的面前,她捕捉这些人脸上荡开一圈圈幸福的同时,一些散落在废弃记忆库里的画面被一点点唤醒,那些藏着过去辛酸快乐的故事在一滴滴聚集,她闭上了眼睛,清晰的把时间拨回三年前,那时候,顾安生站在那张石桌上大声喊着。

chapter2

“顾安生爱萧沫琴,萧沫琴爱顾安生。”顾安生穿着天蓝色的校服,登上浓密榕树枝叶遮盖下的那张石桌,清澈的阳光被枝隙过滤下来撒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萧沫琴本能地望向别处,埋着头拨弄着自己的手指,脸色涨得又红又烫,她用细微的声音嘀咕着:“谁要喜欢你了?”顾安生似乎也捕捉到这丝微弱的声音,他一跃而下,抡圆了胳膊从身后紧紧抱住了萧沫琴。起初她也是像受了惊吓一般愣住三秒,这算是告白吗?萧沫琴在脑海里快速的找那些小说里描写理性应对告白的桥段,要假装拒绝谎称我们都还年轻,考验对方的耐心。要刨根问底逼他说喜欢自己的一万个理由,如果有一个在阿谀奉承就暴露了他不是真心诚意。

沧桑的老榕树上缠绕着各种愿望的红色丝带,风拨动时和树叶一起发出沙沙的声音。萧沫琴右额的半边刘海被风吹起挡住了她的眼睛,她感受着轻盈的发稍在脸颊滑过,还有背后这个男孩温暖起伏的心跳。“好了,别人在看着我们呢。”萧沫琴从他的怀里挣开,对着老榕树假装若无其事的模样。顾安生笑笑,再次从背后抱住了她,下巴抵在了她柔软的肩膀上。萧沫琴这次也没有刻意躲避,嘴里温存地问:“你许的什么愿?”顾安生闻着她清爽的发香,吸一口气说:“萧沫琴爱顾安生,平平安安,生生世世。”萧沫琴撅起嘴,轻轻咬着下嘴唇,右肘突然抵向了他的小腹。顾安生右看了一眼,身体微微向左一晃,就轻易躲过了她的偷袭。他依然抱着,继续闻着她的发香,嘴里喃喃道:“内有木有写爱喔?”萧沫琴没有听清楚,她转过身望着他透明的眼睛问:“什么?”顾安生撒开了手,回避了她的视线,嘴唇一开一合重复说:“内有木有写爱喔?”她还是没听懂,眨巴着眼睛,不置可否的望着淡出耳膜的话,“你再重复一遍吧,我真的没听懂。”顾安生微微抬起头,露出了尖尖的下巴,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的覆盖下来,死就死吧。他大声喊:“你有没有写爱我!”萧沫琴愣住了几秒,随后哈哈大笑说:“自己去找吧!”顾安生感觉被玩弄了,学着生气的样子去追打她,她也不甘示弱,早有准备般机灵一闪,两人嘻嘻哈哈玩得像个孩子。

风继续吹着,把颠沛流离的云彩推到了一起,组成夕阳下灿烂的晚霞。金黄温暖的光线在空中飞舞,给老榕树镀上一圈光晕。游客们终于都满足的离开了,带走了他们的心情,除了一抹记忆,留下的还有那树随风飘舞的云彩。

chapter3

三月是个放飞风筝的季节,万木抽绿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清香。“我要买那个好看的蝴蝶风筝。”萧沫琴从笑眯眯的商贩手里接过用布装订的风筝,蹲下身子细心的挑了一圈白线,起身迫不及待的跃跃欲试了。顾安生被尴尬的抛弃在那里,可怜巴巴地从牛仔裤包里掏出零钱,不情愿的递给那个商贩,然后远远的白了萧沫琴一眼,心里暗自埋怨:莽撞的丫头,这样粗鲁连讨价还价的机会都活生生给没了。他远远的追上了萧沫琴,看她开心的拽着线轴,把风筝放飞进云里。她眼神远远望着天空,皮肤被云彩衬托成白。她漫不经心的对顾安生说:“怎么这么慢?”他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这种尴尬的问题,就像他哥们说的那样,每个月可怜巴巴的生活费,一半要划拨出来吃饭,一半要买日用品,另一半还要省下来养女朋友。顾安生感觉自己活生生吞下了一个铁球,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他坐在青青的河滩上,微笑看着她从这头跑到那边,又从那边回到这头,开心的像个孩子。顾安生望着她专注的模样,眼里像突然掉进了一粒沙子。他偷偷从怀里掏出一张病单,一封东城医院的手术通知,上面的每一个字,在他眼里都是一把尖刀,毫不留情的在他心口上乱捅。“在看什么呢?”萧沫琴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她坐了下来,把蝴蝶风筝搁在草地上。顾安生把病单偷偷揉成一团,悄悄塞进包里,湿润的眼睛避向别处,他说:“没什么,怎么不玩了?”萧沫琴右手搭在他肩膀上,脑袋轻轻靠着他。“送给你,你喜欢的。”萧沫琴伸手接了过来,是一只绒毛小狐狸。她并没有说话,两眼随即望着晚霞里飞着的归鸟。她问顾安生:“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看晚霞而不看朝霞吗?”顾安生顿了顿,他不肯定地说:“是赖床吗?”萧沫琴身体僵硬了几秒,她索性躺在他结实的腿上,两眼仍然在天边。她不紧不慢地说:“是因为它短暂,很快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所有的光明都要消失,所以我们才会倍加珍惜,才会去疼爱。”听着她说的话语,顾安生逼回去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有几滴掉在了她的脸上。萧沫琴惊讶的坐起来,疑惑的问:“你怎么哭了?”顾安生本能的去擦拭,头一直摇着。萧沫琴看着他,脸色陡然铁青,她不顾一切扑向顾安生,从他的牛仔裤包里抢过那团皱巴巴的病单,看了一遍后极为愤怒的大吼:“为什么偷看我的东西?”顾安生伤心的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措词去解释。她继续说:“谁叫你偷看了,谁要你偷看了。不就是失明吗,你看什么看啊?”萧沫琴歇斯底里的喊着,她哭的像失控的水花。顾安生站起来一把抱住她,任她的手怎么捶打都不放开,他越抱越紧,想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分担她现在所有的痛苦。“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萧沫琴松开了抓着病单的手,有力的抱住了顾安生,然后像个孩子一般哭起来。

晚霞终于被黑夜吞噬了,河滩上刮起了冷风,像冰针一样狠狠的扎在拥抱着的人影上,直到周遭都变得一片漆黑。

chapter4

萧沫琴的父母向学校提出退学申请,她要马上去医院接受初期的手术治疗。爸爸拿着病例愤怒的质问医生,他大声说:“先天性疾病引起的失明?***的老子怎么没事,***怎么没事?”妈妈听见后,急忙拉着情绪失控的爸爸,眼里不停的留着泪水。萧沫琴能清晰地听着病房外的声音,蒙着纱布的眼睛居然也湿润了。她真的就看不见了吗?安生,你现在在哪里,会不会嫌弃我不要我了?“你先不要那么激动,这种病也不是第一次出现,在美国就有治愈的先例嘛。”医生安慰爸爸,把他扶到座椅上。妈妈问:“要多少钱?”爸爸也望向医生,眼里的泪水干涩了着。医生叹一口气说:“你女儿只是角膜坏死,如果能及时移植新的,康复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这东西在国内来说,找起来相当有难度。”刚听到“有难度”,妈妈再一次哭了起来,爸爸镇定的别过头对她大吼:“闭嘴!”然后温和的对医生说:“就算砸锅卖铁,钱不是问题,医生,你是医生,你一定要治好我女儿,她才读高二啊,那么年轻。”医生也若有感动地说:“这些你放心,这是我们的职责。只是如果不尽快找到新的角膜换上,恐怕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难闻的药水味道。躺在病床上的萧沫琴,清晰的听见门外父母膝盖撞击地板的声音,她在心里再次哭了。

chapter5

看着那些欢笑的人们,萧沫琴在人群里微笑着。他突然想起了顾安生站在那张石桌上大声喊的那句话,“萧沫琴爱顾安生,顾安生爱萧沫琴”。她拨开人群,想去看看那张印着他足迹的石桌,透过人们来往身影的缝隙,萧沫琴看见了一个男子,他纹丝不动的坐在石凳上,穿着天蓝色的学生装,看起来特别怪异。她走了过去,远远打量着这个男子,乌黑发亮的头发,白皙的皮肤,戴着大大的太阳镜。

“沫琴?是你吗?”萧沫琴惊呆了,险些跌倒在人群里。她认得这个声音,虽然变得浑厚,可是里面的那种特质仍然还在。她冲过去,又不敢立刻肯定,她等着他再次说话,她不可思议的问:“你是安生?顾安生?”那个男子点点头,他拈起身上的校服,笑着说:“看,有你的签名,如假包换。”“你的眼睛?”萧沫琴分明看出来他的眼神很空洞,没有一点生命。顾安生依旧笑道:“不是在你那吗?我是闻到了你的发香,才知道是你来了。”萧沫琴用手捂住嘴,三年前那个好心捐献角膜的人竟然是…?我还一直埋怨他突然消失抛弃我,甚至还恶狠狠的诅咒他被车撞死。“看,我请人花了一整天才从这一万多个红丝带中找到的,这是你的,哈哈,我知道你写的什么呢。”萧沫琴颤抖地接过那条被风雨了三年的红丝带,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她看着上面的油笔字,心里清楚记得那时写下的是“全家幸福快乐,萧沫琴祝。”顾安生把另一条同样模糊的红丝带塞到她手里,嘴里得意地说:“看,我没有骗你吧。萧沫琴爱顾安生,平平安安,生生世世。”她小心的握着那条模糊的红丝带,上面隐约还有萧沫琴几个字,她突然觉得对不起顾安生,但她并没有哭,也没有去拥抱他。

顾安生已经看不见她了,他把所有的未知世界都毫不无保留的交给了萧沫琴。这算什么?萧沫琴不知道该不该用爱去粗略的诠释,顾安生,这算是爱吗?她没有去问,也没有学三年前那个莽撞的模样大声去喊。萧沫琴知道,她只是知道,顾安生爱萧沫琴,平平安安,生生世世。

许愿树下依旧那么嘈杂,那么喧嚣。似乎没有任何人能清晰地听见有两个人在心里嚎嚎大哭,也没有任何人注意有一个人扶着另一个人消失在人群里。红色的丝带依然在树枝上曼妙的飞舞,风吹过的时候依旧和树叶一起发出沙沙的声音,没有人听见,也永远没人听见,曾经在这里,在这棵沧桑的老榕树下,在那张被覆盖了无数人脚印的石桌上,还留存着这样的一个故事。

(全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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