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是在一条河流边涉足，现在在河流的四分之一，往前回溯，我想找寻源头，那些光对于此刻的我还在闪烁。

那些旧房子现在都已经不在，因为修路和最后的翻新，面貌完全改变了，爷爷家的房子大致的方位和各个房子的用途也都还依稀记得。

那些让我们难受的快乐，那些让我们知足的一般的滋味，也许很多年以后都不可能再找到了。

现在爷爷已经苍老，有一天，在爷爷的皱纹里，那样的苍老是怎样的苍老呢？

爷爷家，是一间土房子，在那个年头。那是很长脸的大房子，青的瓦片，像鱼鳞铺满了房顶，每每下雨，会听到仿佛琴声的音乐在青瓦上响起，淅淅沥沥的雨落在青瓦上，瓦上就会升起一片雾来，在屋檐挂起一道帘子，我们每每将手飞快地从这些雨的帘子中穿过，谁的手没有湿，那个人就会开心的笑，而那些手上湿了的也会将手在衣服上抹掉，期待下次手会是干的。

那些日子天真而无忧，哭泣都是幸福，我们也喜欢雨，雨天也会有很多乐趣，因为害怕生病，淋雨就成了不可能的事，我们更多的是拿着雨伞在雨里疯跑，或者久久伫立，仿佛雨里有这个世界的全部宁静，仿佛这个世界的此刻就我一人，仿佛那些雨只为此刻的我而下。

我想一个人的一生里总会落满雨水，那些雨水就像宿命，童年不会知道雨对于大人丰收的重要性，雨可以让那些辛劳成为我们碗里满满的饭香，也可以让整个耕种季节的忙碌化为一次沉重的无助与心疼。

有一次，在雨里我突然变得很悲伤，一个人撑着一把伞走在雨里，周围是放学后熙来攘往的人群，我觉得那时我被抛在庞大的孤独与恐惧里，就在路上，拼命地想一句诗来给此刻一个形容：落雨了，仿佛这个世界你的时光从未停止一场冗长的哭泣，童年里的雨是晴天之后的另一次欢愉，什么时候，雨开始变成悲伤的东西了，或者只是我而已，那些雨水就有了悲伤的定义？但，那些雨终归不能久长，我们都不想长久地躲在屋里，屋外的世界总是充满诱惑，甚至对于孩子而言，那些诱惑更大。

我还能依稀在梦里看见那扇大门，穿过门，就可以看见爷爷家大的院子，农村的院子总是杂乱的，自行车、破口袋、旧木材……满满地堆了一院子，那些熟悉的农具，我几乎可以从它们身上闻到劳动后的汗水味道，锈蚀了铁揪，锈蚀了锄头，锈蚀了镰刀，在我心中，觉得它们都多多少少透出辛辣的气味，闲暇时节，它们变得沉默苍老，被冷落在角落，到了农忙，它们会唱起歌来，变得光亮而充满生机，也是它们最先尝到麦子、水稻等粮食的滋味。

对于我而言，这间房子有很多印象深刻的事，最让我动容的是奶奶，奶奶去世得很早，那时，我刚读完三年级，人世的诸多东西我都还不明了，即使是最爱的亲人的离世，我不知道奶奶的去世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以后的岁月里我再也不可以撒娇似的叫出奶奶这个温馨的词，我不知道那些大人们那时悲痛欲绝的哭泣意味着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再也没有了妈妈这个伟大的词。

我现在都还记得奶奶去世的那几年，爷爷在雨天或闲天里，总会想起奶奶长久地哭泣，对于爷爷，他一生里的痛苦只有他自己可以知晓，也许我们用多少词都不能够说出那些庞大的悲悯，几乎人世里所有的悲哀他都尝尽。

奶奶离去后那个家突然变得很不和谐，发生了对现在的我来说都几乎不可想象的冲突。好的是现在，这个家又复归和谐。

即使现在我都还会想起奶奶，但却因为时间的长久已经忘记了奶奶的音容面貌。奶奶已经离开十几年了，十几年的时光弹指一挥间，十几年前在我面前那么亲切的一个人，现在却已隔世，这个世界带走了奶奶的温暖。

犹记得的是奶奶一半黑一半白的头发和奶奶的慈祥，有几个场景，一个是奶奶坐在这间堂屋里吃饭，安详而熟悉，另几个场景和我有关，在我们兄弟姐妹里，奶奶那时是最疼我的，有什么好吃的都留给我吃，奶奶自己却舍不得吃。

院子的 是奶奶和爷爷住的房间，对于那间房间，没有足够的阳光，似乎总是暗暗的，在农村，似乎所有的灰暗的房间都是老人来住的，向阳的明媚的总会留给家里的年轻人，那间房间里爷爷睡的是旧的大床，它比这个家庭里很多人都要苍老，房间里好像堆了很多被子衣服之类的东西，爷爷的柜子，漆成黄色，现在那张柜子还在用，只是漆已掉落，用报纸或日历在上面摊着。

朦胧中也似乎有那个场景，那是奶奶出殡的那天，不知道是爸爸还是哪个伯伯，在奶奶棺木被抬出的那一刻，在挣扎着哭，悲痛欲绝，我也是几乎不明所以地大声哭，我那时还不明白大人的哭泣，仿佛在我那时的记忆里，大人是不会哭泣的，是不该有眼泪的，我被吓住了，奶奶那天的出殡留给我的是哭泣的记忆，一种黑暗的伤痛的记忆。

奶奶被埋在自家的山上，每次上山经过那里，奶奶的坟茔都可以看到，会忍不住去看，心里也会不住地悲凉，多想奶奶还是在的，会让我们大声地叫她奶奶，有些事物我们再也不可能找到，那些亲切的词我们再也不可能去说出口。

院子里也会有欢乐的记忆，不过，对我来说，却是黑色幽默般的笑话。

院子的地面很不平，我还记得我刚学会写字的时候，每晚的晚饭后，我都会拿着粉笔在那凹凸起伏的地面上写字。随着时光的流转，世界的精彩开始变得纷繁，那些以前看来可以让我们欣喜的现在都变得微不足道了，那些美好的回忆就再也不会到来了，我们也在时光的流转中一天又一天地匆忙长大了。

我有很多次一个人在那间院子里，因为没人玩，自己也不是闹腾的孩子，就一个人坐在那里很久，现在的不喜欢热闹的习惯也许就是那时候养成的吧。我会在那里坐很久，什么都不说地望着那些光里的尘埃仿佛有生命般浮动漂游，从阳光很刺眼到光渐渐淡薄下去，心里总是会升起很多莫名的情绪，那么也许就注定了以后不管走多远，他给人的感觉就是黄昏以及忧郁，我不知道我在那间房子里都想了些什么，或许冥冥之中总是会有光的印记，那几个气孔，那些每日照进来的光，那些光了浮动的尘埃，像我的童年，总有一天，会离开会淡薄下去，可也总有一些人一些记忆会陪伴我一生，这是我此生的财富。

现在，老房子都已倾颓，丢失的岁月已斑驳。

再回忆，童年也不过是旧的时光，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