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好吃懒做,成日混在舞厅里,和相识的不相识的男人跳舞,常常挨到深夜才拖着醉醺醺的身体回家,有时候也不回家,去朋友处,或者就随便的跟哪个男人回家过夜,她没有家庭,离婚后孩子归了丈夫和他的新婚妻子。她打扮入时,蓬松的卷发搭在肩头,是找理发店特地烫过的,眼睛很大双眼皮深深的,一对褐色眼珠像要把每一个路过的人看进心里去,嘴唇是那种稍厚又不失性感的透着淡粉色,笑起来眼角有褶皱,是熬夜不顾保养所致,她爱穿白衬衣,白天去赌场是一种清爽打扮,到夜里去舞厅就换上更有女人味一点的裙子或旗袍。那是舞厅刚刚兴起的九十年代,她是这间舞厅里抢手的女人,在那个连服饰都趋于保守的年代,混迹在酒吧的离婚女人,是她最显眼的标签。不管别人怎么看她,人言可畏这样的字眼于她无用,她不预备找工作,没有死的决心,也不预备过正常人的生活,她觉得那钱来得太辛苦了,她不想过那种攒钱到死也买不起一间房的生活,和这样的生活相比她宁愿自甘堕落,哪怕这种堕落会要了她的命也甘愿。她喜欢这样不分白天黑夜的生活,晚上去跳舞,白天就混在各大地下赌场,她叼着烟和一帮身上散发香烟在密闭空间里发酵的恶臭气味的男人一起,那房间上空冒着的香烟的烟雾,就像从他们每个人脑袋里冒出来的,像大把时间浪费的缩影。房间里吵闹声不绝于耳,摇骰子的、跑堂的、输红了眼拍桌子大骂的不在少数,她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她记得丈夫第一次带她进赌场的场景,和今天的相比没有起什么大变化,这是一项无须进步的活动,更可以说越堕落就越能引起人的兴趣,和吸毒没有两样,唯独在变的就是人的样貌,从起初的正常人的样子进来,西装革履的,再不济也是体面的,到中途的不修边幅、没时间梳洗任由头发凌乱,到最后的蓬头垢面浑身散发着一种死亡逼进的气味才作罢。赌局随时更换场所,输赢无定,她的心情也跟着这输赢不定起伏,情绪到激动时就用喝酒来缓解,她去舞厅的次数越来越多,好像只能靠晚上跳舞喝酒趴在男人肩上的那一段时间才能缓解白天那种紧张感,她从那摇晃的灯光和男人的手扶在她腰上的温度来感知短暂的一刻的活着,那是真实的,她知道。她从每一张牌每一个麻将上押上她的时间,以换取一种未知的可能性,她下注的时候全然不顾死活,是孩子气的没有特定的规矩,全凭她的一种直觉,或者是她以为的一种方式,她斗不过赌场的男人,和开设赌场的人,这一点她深深的知道,但就是照旧的像吃饭睡觉那样日日前往。她先是输光了口袋里的钱,再往后就是一砖一瓦的输,输到房产夷为平地,她开始变卖首饰、婚前买的戒指耳环一并当掉,如果过去穿的衣服也能一并当了,那么她愿意裸奔去赌场,她做得出来,输到最后无可输的时候,她便开始失掉了自尊,一再的输,家人们远离她,当她是个疯狂吞噬血肉又毫无情意可言的疯子,她越发的没有人可靠,自那以后她的内心产生了一种无形的巨大痛苦,这痛苦最后几乎变成了她全部的生活。02和丈夫结婚,是她人生堕落的第一个起点,当然这不能完全追责于她的丈夫。起初她是受了蛊惑的软弱的受害者,再往后她就自甘于这种受害状态,她没有解救自己的能力,或者说骨子里她不想完成这样的解救,为了能让这错乱的生活的责任不完全归咎于她,她便把这责任归咎于自己的丈夫,她在赌博到发疯的地步也曾无数次的咒骂自己的丈夫,咒骂他带给她的厄运,那是在赌博的初期,她还有一点良知的时候。再往后,她会拿孩子做借口,辱骂那无辜的不该出生的孩子,生在她们这样一个毫无原则的家庭,但到后来,她停止了这样的对自己的责难,转而以一种更放松的态度,彻底的进入她的生活。他们一起混迹于赌场,好像两个找到相同爱好的人那样,相互鼎力支持,他们以往的日常交流全变了,谈论的全是赌场的肮脏事,还有关于对牌技的探索,事实上他们对牌技一无所知,即使知道那又能怎样呢?他们把从赌场里学来的那一套毫无秩序的生活方式,全部带到他们现实的生活中,总之就是那样完全进入他们以为的生活,她开始在这样的转变中发现一些虽令她痛苦但又快乐的一点感受,在那个人人都积极为生活添一点色彩的枯燥的年代,为生活的开始辛苦打拼的年代,他们双双躲在自己建造的生活躯壳里,不做任何改变。丈夫从母亲那继承了四套房产,和一些存款,婚后他们无事可做,世间的好食物好的风景他们懒得看,他们的眼睛看不到这个世界的兴起,看不到外面更大的更好的土地只一心扑在赌博上,扑在他们生活的井下,扑在这令外人看了觉得可怖的地下的世界,即使顶着将要临盆的肚子,她也没有对赌博事宜松懈半分,连孩子都是在赌场那样乌烟瘴气的环境下落地的。孩子落地之后,抚养的事项全部交由保姆照管,他们雇佣了两个保姆,对孩子的事,充耳不闻,孩子生病紧要关头,都是由保姆抱到医院急诊然后处理好一切再去各大赌场找他们。日子越久,他们就越难以回到正常的生活,四处房产变卖了两处,还剩下的两处,一处用于自己居住,一处作了出租以换取一定的生活费,他们也有赌赢的时候,但那是在少数,他们会去庆祝,去喝酒,成夜的跳舞晚归,就是这样,好像这钱财不是正路上来的,最终也要归入这不正之路那样。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之久,丈夫在一次赌局的饭桌上意外结识了另一个女人,那女人是圈外人,年纪不大还没有成熟到看懂她周遭的一切事物变化,她是来赌场代办房屋买卖事项的人,但更像个忽然闯入的人,就是这次意外的结识让丈夫预感到他与现实生活的差距,丈夫从这女人身上找到了不同于她妻子的活着的干净的气味,他在那样糟糕的环境下已经快忘了这种气味,他们火速相爱,丈夫几乎忘了自己是个有家庭的人,他光明正大的带着那女人上街吃饭,他为她另租一处住地,开始鲜少回家,他与妻子的碰面就在赌场那样乌烟瘴气的环境下,孩子是什么也一早抛之脑后。在他眼里,妻子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他自己,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厌恶,他甚至能在她身上闻到一股腐败的味道。赌徒的人生就是这样,一切都是火速的发生,火速的收场,好像这人生就是短暂的一闪而过。她对这样的发生并不感到意外,她沉浸在赌场里,有时也同一两个男人保持某种不正当关系,根本无暇顾及丈夫的恋情,他要去便去吧,他要怎样都随他吧,她只要他的钱,她向他提离婚,并协议将现有的两处地产归她所有,孩子她不要,她不想拖着这个包袱,拖着这个他和丈夫的恶毒产物,丈夫对这条件应承下来,火速办了离婚后就再娶了,这一切都像发生在一个夜晚的某个时辰里,天一亮就都消失了,仿佛一切都不存在。03这段婚姻结束后,她便养成了去舞厅的习惯,孩子由丈夫抚养,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终于可以毫无负担的赌博,毫无负担的过她自己的生活,她讨厌听孩子的哭声,如果在早上听到,她便觉得那是招来霉运的哭声,她对一切的伦理道德都毫无顾忌,唯独计较这哭声招来的霉运,好像那是她唯一可以掌控的事,她的现实的生活的船早已开进了一片死去的海里,这赌博便是海上的恶魔和礁石,就那样结实的撞在她的船上,令她一再一再的沉下去。她偶尔也有悔意,但这悔意从她脑子一闪而过就再也没有被她提及,那是假意的。她输掉了一切,又没有工作来源,她在舞厅里认识的那些男人为她支付酒钱,偶尔也给她一点钱,她在那一带算有几分长相的,男人们愿意这样做。她白天去赌场周旋,从那些赢钱的男人的手里拿一点钱,或者从赌桌上随便的拿一点,也没人会怪罪她。实在无路可走,她便借着看孩子的名义去前夫家里,向他伸手,她是孩子的母亲理应得到照顾,这是她惯用的要钱方式,她已经失去了理智,要不到的时候甚至会在前夫家门口破口大骂,与最初结婚的样子判若两人。前夫的婚姻生活也并不如意,继续混迹赌场又再次厌烦新婚妻子,更不幸的是,半年不到便查出患了癌症,整个人瘦成两根棍子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靠着妻子的一点积蓄和一点可怜的安慰度日,生命被终结在散发着浓烈的消毒水气息的病床上。至于那新婚妻子如何被蛊惑甘愿同这个赌徒结婚已无从可考。她还是照旧去舞厅,跳舞能使她忘记一些恼人的事,她会在晚上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她用那些男人给她的钱买口红,只要她去舞厅就会打扮一番,就好像这是她绝望生活里最后一抹希望,她开始越发的变本加厉晚上去不同男人的住处,她已经无法分清楚当下是现实还是虚幻了,这样持续的日子,让她一再面临精神的奔溃,以至于最后,舞厅和赌场都容不下她了,她成了流落街头的女人,和那些乞丐一道,被这城市抛弃。04她的精神状态开始急转直下,她的衣着由起初的讲究变得随意,她最后一根稻草的死亡,也像宣告了她的死亡那样,把她拖到了她的死亡之门。她的衣着开始变得脏兮兮的,头发久不打理也漠不关心,那些化妆品衣着上落着灰尘,像她的生活随葬品,她的身上开始真的散发一种潮湿的发霉的气息。自房产卖了以后她就居住在这一带急需拆迁的棚户区,九十年代大兴土木的时候,她成了这棚户区的一员,一间低矮的只能开一个小窗户的房间,她整天躺在床上,老鼠从她的脚尖爬过去,她也全然无知觉,她开始发疯,无缘由的觉得这房间里全是人影,她总在夜里惊醒,睁着眼睛坐到天亮,又在白天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她的过去毁了她,舞厅和赌场都是不能再去的了,是再不能去的了。精神好的时候,她会去街上晒晒太阳,那副样子已无人记得了,她就坐在棚户区的马路边上,看着她往昔的生活,就在距这里不远的居民区内,从前的日子又在眼前闪过,她想到这日子彻底的疯了,以往的生活彻底的把她逼疯了,她沿着棚户区的马路向她从前居住的地方走去,一边走一边大骂,又平静下来,一再重复同样的行为。她嘴里念念有词,她逢人便说,她从前是这一带的富人,她有个孩子,她很爱她的孩子,一边说一边朝着更远的地方走去,这是她一再讲述的事,一再的讲述,到最后在完全陷入疯狂颠,直到消失在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