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单枪匹马,闯入了北京老炮儿的撩骚圣地

发布时间:2022-08-09 08:23:32

  一个晴朗的冬日早晨,我单枪匹马地闯进了菖蒲河公园。

  它不急不慢地矗在北京的腹地,与车水马的长安街只有一墙之隔。常来遛早儿的大爷大妈知道里头大有门道——

  这里是京城最着名的中老相亲圣地。每逢周二、周六,成百上千的大爷大妈会自发聚集到公园的亭子附近“找对象”。

  练太极拳的大爷把我引到靠近长安街的凉亭回廊,我编了个“想给离异的妈妈找对象”的借口,成功和大爷大妈们搭上了话。

  他们的年纪大约在50-80岁之间。

  一看到有新鲜面孔,都激动得不行,纷纷争相上前自我介绍。而且每一个都是语言才,谈起条件来比年轻人更暴力更摧枯拉朽。

  ldquo;最好年轻漂亮一点,

  起码我能带得出去”

  周大爷今年80岁,头戴中山帽,身着长款深色大衣,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介绍自己是正处级干部,退休之前是百货公司总经理,现在兼职内科专家老中医给领导看病。

  ldquo;我这条件,太差的接受不了。”

  周大爷想找个年龄60以下,身高165以上的,最好相貌端正出得厅堂。“找个年轻的伴儿我看着高兴,能让我多活几年呐!不说要求多漂亮,但经常有人来家里看我,怎么着夫人也得能撑得起门面儿吧。”

  周大爷早年丧偶,两个女儿各自成家有房,如今老来想找个伴儿,不需要她有房有存款,只想“养着她,宠着她,退休金都存她账户里。”

  大爷还说自己做饭不错,“她想吃什么我都能做。”

  ldquo;钱我有,她想要房子也行,想开车我就给她买一辆。”

  末了大爷挺直腰板拍拍胸脯,说自己年轻时候打篮球,别看已经八十了,身体倍儿硬朗,耳不聋眼不花,20年没吃过药。“家里的事我来操持,她什么都不用操心,就跟我好好过日子就行。”

  虽然开出的条件令人无法拒绝,但周大爷混迹菖蒲河一年多,期间却没有相中眼的对象。“你看内边儿几个老太太长得歪瓜裂枣的太寒碜,我全都看不上。”

  我问大爷,您要求挺高,万一找不着顺眼的怎么办呀。

  ldquo;找不着就单着呗。”大爷比划着,一字一顿地说。“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这叫宁缺毋滥!”

  ldquo;经济条件是基础,

  怎么着手头也得趁个几百万吧”

  那边厢,70岁的徐大爷一身运动装旅游鞋,说自己的两儿一女都成了家生了娃。他一个人每月有6000多元退休金,在菖蒲河属于中游水平,一套闲置房还能收5000多元租金。

  ldquo;我就住潘家园,退休有医保,一个人生活绰绰有余。”

  徐大爷说原配去世早,三个孩子都是他一个人拉扯大的,这么多年没想找对象也是因为得先把孩子们供出来。现在他的两个儿子研究生毕业,在IT行业工作,有车有房,月薪几万,他总算能安心追求自己的生活了。

  ldquo;我年轻时候在部队,身体好,浑身上下没毛病,不然也不能出来找对象啊,是吧?”

  徐大爷希望对方身体健康,以后老了能互相照应。不希望两边子女掺和搅乱,只想过“二人世界”,两个人出去旅旅游,看看祖国大好河山。

  但这个大好河山也不是你想看就能看,“经济条件肯定是基础,没条件什么也没法儿谈。”

  徐大爷表示虽然他有房,但希望对方也有自己的独立住房和存款。二老搭伙过日子,金钱上谁也不亏钱谁的,最怕就是有房产之类的纠纷。

  ldquo;我这么大年纪了可经不起折腾,别给我整内些个糟心事儿!女方手头起码得有个几百万闲钱吧,我们可以各自出一点钱一块儿出去旅游。”

  ldquo;只找北京人,最好是城八区,

  外地的免谈”

  ldquo;咱们正儿八经北京人,打小儿皇城根儿底下长大的!”郭大爷亮出他的身份证,身份证号110102开头, 西城人,家住什刹海,骑个自行车没几步就过来菖蒲河了。

  ldquo;咱北京爷们儿啊,实诚不说瞎话,平时没啥别的好,就爱喝点儿小酒,抽几口小烟。”

  现年66岁的郭大爷身穿皮衣夹克,戴着一副黑墨镜,脖子上隐约可见一条金链子,俨然一副老炮儿的架势,退休之后没什么事,得闲就跟老哥儿几个到公园来逗逗焖子,喝几口小酒,打打牌。

  ldquo;你看我今儿个就是喝了二两小酒出来的,一点儿看不出来吧?”

  谈起对象来郭大爷更是爱憎分明。“当然得找本地的了,外地的我可不考虑,回头她儿孙亲戚、七大姑八大姨全TM惦记上我这房子!”一旁操着外地口音的大妈主动跟郭大爷搭话,郭大爷正眼都不带瞧一下,全然当作没听见。

  ldquo;这北京的还得看北京哪儿的呢,东西城咱们最正统皇城根儿下老北京,什么顺义平谷大兴门头沟那不行。”

  郭大爷把出生在北京以外的人统称为“外地人”,一会儿嫌弃这位口音“太怯”,一会儿对着旁边的外地老伙子翻白眼。

  ldquo;这个公园里头啊,鱼目混杂,净是那个外地的在这儿骗钱,瞧见没有?内边儿那几个大老娘们儿,舔着脸敢开口要10万块钱彩礼,她一边儿脸贴10万块钱我都不要!”

  郭大爷一手指着那边的凉亭,一手背在身后骂骂咧咧。

  形形色色的大爷大妈左一群右一队地扎堆在凉亭附近,你一言我一语,乐此不疲地表达着自己的择偶标准。

  有的表示“要丧偶的,不要离异的”,因为离婚的“太麻烦”,到底是一家还是两家人搞不清楚;有的要求对方“必须是公务员”,“爱打麻将、跳交际舞的不要”。

  即使同是本地人,内部也依然互相残杀。东城西城还凑和,住朝阳的不合适,住海淀的没感觉。二环的瞧不上三环的,四环的鄙视五环的。

  住胡同>住楼房>住平房,单住>跟儿女住。未生育>子女已婚>子女未婚,子女是海归硕士往往能傲视国内211,985。

  另外在这一阶段,前列腺是否健康会变得比什么都重要,如果有糖尿病心脏病那只能古德儿白。

  你来我往间,大家都淬炼出HR般的嗅觉,美丽而凶险的短短两三句,就能判断出哪句是屁话哪句是空招。

  这也导致很多人在公园里寻寻觅觅好几年也找不着对象,因为“互相谁也瞧不上谁”。

  正当这群大爷大妈热络地跟我交谈时,旁边一位中年大婶把我拉到一旁,神秘兮兮地说:“小姑娘你第一次来,不了解情况,婶儿跟你说,这公园里头水可深着呢!”

  大婶挤眉弄眼地瞥向几位五六十岁的中年大叔:“那几个人呀,家里都有媳妇儿!跑这儿来都是为了玩,玩完就把人家甩了,骗财又骗色!”

  ldquo;你再看亭子里那个女的,天天在这块儿拉客!”

  ldquo;还有内边儿那位,根本不是正经想找媳妇儿!见一个要一个联系方式,同时聊着好多个女的,没一个真成的!”

  ldquo;这公园里啊,没几个良心老实人!”大婶努努嘴,愤恨地总结道。

  正当我努力将大婶的警告与满脸阳光、热情四射的大爷们对号入座,刚刚跟我搭过话的一位大爷向我招手:“小姑娘,待会儿干嘛去呀?叔叔请你吃麦当劳吧。我们这岁数啊,跟年轻人一块儿聊聊天特别高兴,仿佛我也年轻了好几十岁!”

  中午12点,人群占满了回廊。有人看报、下棋、聊着子女满是麻烦的生活,有人则忠实地践行着撞树疗法。

  更多的人站在周边,用炯炯的目光逡巡附近可能出现的每一张新面孔。

  人潮人海,有你有我有赵爷。

  赵爷年近花甲,但从没结过婚,膝下也无子,是个远近闻名的老光棍。

  据他回忆,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菖蒲河曾一度消失。垂柳被逐棵砍光,河道被粗暴地扣上水泥板,上面又盖起简易房和堆料场。

  ldquo;爱情”这个词也有着类似的命运。上山下乡,大炼钢铁,寄情革命,服从组织填满了每个小年青的盛年时刻。

  直到2002年,当白发开始爬上他的双鬓时,尘封已久的古河道才重见天日,市政府又拨巨资建起了公园。蓄积30余年的激情,随着菖蒲河的潮水一起迸发,齐齐涌进了这个仅有3.8公顷的小公园。

  无论是中年离异还是老年丧偶,看对了眼,都能凑上去就聊一聊——尽管这个年岁搞对象,比十七八的小年轻要难一万倍。

  2006年,某单位第一次在这里组织了单身中老年相亲。2010年前后,雄踞一方又难以被窥探和理解的小圈子初具雏形。

  赵爷向我坦言,“年轻时候眼光高,处女情结严重。”别人给他介绍的姑娘,如果曾经跟人同居过,他见都不见就直接拒绝人家。

  等到四十岁以后,他终于看开不那么挑了,可姑娘们却又都看不上他了。虽然在建筑施工队工作,攒了些积蓄,但是自己离在北京买房还相差甚远。

  他笑言自己无房无车老光棍,在婚恋市场毫无竞争力,但“至今仍然相信姻缘天注定”,属于他的那段缘分尚未到来。

  ldquo;相信缘分”的赵爷竭力寻爱,而孙阿姨也在独自等待。

  前阵子孙阿姨刚过57岁生日,在菖蒲河相亲圈中本是个抢手的年纪。

  这天她身穿黑色高领毛衣,外面套了件紫红色披肩,头发由大量的摩丝整齐地挽了起来,唇间还涂了一抹正红色。在秋日的阳光下,阿姨的笑颜禁不住绽开几簇明显的皱纹,可举手投足间却不失优雅。

  ldquo;钱呀,房子呀都不是最主要的,重要的是我们心灵相通,我注重的是精神层面上的交流。”

  孙阿姨是一位高中语文教师,丈夫早逝,只有一个儿子在体制内做公务员。现在她和儿子住在雍和宫附近一套两居室里,平时喜欢读书看报,捣鼓个花花草草。

  虽然她没把学历作为择偶的硬性标准,但却直言喜欢“有共同语言”、“知识面丰富”、“兴趣爱好广泛”的男性。

  ldquo;这一个人的素质呀,从他的兴趣爱好、言谈举止中就能体现出来。我希望他能有个读书或者摄影的爱好,我们在一起能有聊不完的话题。”孙阿姨推了推金丝边眼镜,慢条斯理地说,“这人要是有趣,我跟他在一起才有意思。”

  人声一浪高过一浪,一个热闹的下午刚刚到来。

  凉亭里回荡着一阵阵《爱你在心口难开》的乐声。大妈们眼波流转翩翩起舞,大爷们暗递秋波嬉笑叫好,仿佛时光的痕迹在他们身上从未着床。

  在一排用料扎实的石凳上,我遇到了独自抽烟的李大爷。他的视线越过一个个舞动的脑袋飘向远处,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ldquo;有些女同志跟我搭话,问我是做什么的、有没有房子,我都不愿意告诉她们,你一见面就谈这些东西,没有意义。”

  别人问起时,他只说自己是普通的退休工人阶级。

  我像鲁豫一样循循善诱,但李大爷始终没有晾出条件,只是以一种罕见的温柔表示自己“想找一搭伴过日子的人”,谈不上具体的要求,年纪跟他差不多就行。

  唯一希望的是对方和自己步调一致——愿意做彼此的拐杖,和他共度“不多的余生”。

  天色一点一点发乌,十一月的薄暮笼罩着菖蒲河公园,人群逐点向公园出口挪动,回廊里余下一片片空寂。

  有人说这里是老年人的夜店,虽然大家不pogo不嘶吼,但这里也有狂欢,以及狂欢后的寂寥。

  临走前,李大爷才向我透露心迹,寡居多年的他曾是内燃厂的高级工程师主任,今年已经75岁了。他说自己像《非诚勿扰》女嘉宾那样迟迟不被牵走不是因为别的——

  一头扎进人堆里,跟老伙计们扯扯闲天儿逗逗闷子,用点8中南海和《爱你在心口难开》打发着时间,能让他暂时忘记30平米的老房子里那雷鸣般的沉默。

  菖蒲河公园没有奇迹,时间依然清晰地流动,只是,流逝得要慢一些。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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