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课堂

发布时间:2024-08-08 01:01:19

哭泣的课堂

文/宋昱慧

北方的五月雨还带着满满的寒意,带着满满寒意的五月雨在窗外哗哗地下个不停,像瀑布一样紧紧地贴着玻璃窗,形成一道厚厚的雨幕,严严实实地遮住了甄婉梅的视线,让她看不透雨幕后浓浓的黑暗。很响的雨声像淘气的孩子在安静的室内肆意地奔腾跳跃,毫不顾忌地冲撞着甄婉梅的耳骨和心脏,让他八岁的儿子欧阳玉麟均匀的呼吸声变得非常地微弱,甚至是若有若无。甄婉梅急忙拉上厚厚的落地窗帘,试图把暴雨声隔在玻璃窗之外。

四天了,儿子玉麟依旧是睡不踏实,常常在梦中惊醒或者哭泣,她只好搬到儿子的卧室,陪伴这个因为眼痛和惊吓而备受摧残和煎熬的孩子。借着床头灯昏黄微弱的灯光,甄婉梅深深地注视着儿子清秀帅气的脸,忍不住用手轻轻地抚摸。多么可的孩子,甄婉梅在心底里发出沉重的叹息——面对这样可爱的孩子,英语老师怎么就能如此冷漠到任凭孩子忍着眼角膜脱落的剧烈疼痛足足45分钟,而无动于衷呢?!她是怎么做到这样令人瞠目结舌到发指的冷漠的?!是铁石心肠,还是魔投胎转世?!这是怎样的不负责任!是怎样的冷漠!是怎样的没有基本的职业道德,更不要说师德!教师的队伍是怎样混进这样师德败坏、自私冷血的败类的?!每次想到这样的问题,甄婉梅的心都要被无情的皮鞭狠狠地抽打一遍,让她痛到骨髓。她不能想象出事后80分钟的时间里,儿子是在怎样恐惧、无助、痛苦中度过的,一个八岁的孩子是怎样忍受眼角膜被外力强暴脱落的剧痛的?!她不敢想,不忍想,可是又不能不想,每想一遍,就要忍受一遍锥心的剧痛,但是依旧任凭这样的剧痛一遍又一遍地锥心。

甄婉梅三十八岁,是宏昱集团副总经理,典型的职场精英。四天前,甄婉梅正在接待广州帝都投资公司总裁胡正斌及随行人员,秘书李丽走进贵宾会客室,抱歉地对客户点点头,附在甄婉梅的耳际压低声音说“甄总,您的儿子在学校出事了,眼睛被同学的垫板打中。老师让您马上过去!”

甄婉梅十分歉意地对客户说:“非常抱歉,我的儿子在学校出了紧急状况,现在由服装公司总经理蒋兰代表我就广东东莞服装公司的投资计划跟您进行初步的交流,然后李丽会送您到公司宾馆休息,晚上蒋总和李丽会陪同用餐。蒋总,多点几道本地特色菜,一定要好好招待胡总一行人。如果问题不大 ,我会及时赶过来。”……

甄婉梅从容不迫地安排好客户,优雅地起身离开,轻轻带上贵宾会客室巨大的雕花木门,就一路飞奔赶到停车场,飞车到学校。在学校警卫室看到班主任许老师用手搀扶着儿子,孩子的表情十分痛苦,闭着眼睛,眼泪不停地流,一个劲地用手不停地擦。听到妈妈的声音,孩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妈妈,好痛!我想哭,可是不敢哭,我就忍着,忍着,一直忍着。我可以听到自己的哭声,我听到教室里到处是自己的哭声,连墙壁都在哭泣。妈妈,连墙壁都在哭泣。”

甄婉梅抱起儿子,来不及听许老师叙述事情经过就飞车直奔中心医院,挂急诊。医生问过情况,很认真地用仪器检查一番,笃定地说:“视网膜外力脱落,四十八小时可以长好,我给你开眼药水,按时点,千万不要用手揉,千万不能发炎,就没事。只是过去差不多两个小时,怎么才来?!这孩子得多疼啊!回家好好护理,明天来复查。买个眼罩,好了以后一段时间不能强光刺激,不能用电子产品,避免近视或者弱视。”

甄婉梅听一句,应一句,她的心随着医生的话一会攀上高峰,一会跌入低谷,犹如汹涌澎湃的大海,起伏不定。听孩子视网膜脱落,全身一阵抽搐,犹如被锋利的宝剑刺穿了心脏,骤然间觉得大脑空空如也,眼前一片漆黑,险些栽倒。听到四十八小时就可以长好,简直觉得全世界都如此地美好祥和。听到“怎么才来,这孩子得多疼啊!”,她忽然感到自己被愤怒死死地扼住了喉咙,窒息得喘不过气来。“是的!老师和学校都是干嘛吃的?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送孩子就医?为什么让儿子足足忍受如此剧痛长达80分钟?难道老师的处理方式只有通知家长吗?!”愤怒铺天盖地、严严实实地锁住了甄婉梅的心,让她透不过气来。

甄婉梅很得体地谢过医生,带着欧阳玉麟取药离开医院。她紧蹙眉头,沉静的脸上看似平静如水,但是内心不断地翻腾:“绝对跟学校讨个说法,居然这么对待一个受伤的孩子,是怎样的不负责任!如此冷漠的教育如何教育出有爱心、高素质的学生?!中国教育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还真是体味不到其中的黑暗和腐朽。”

甄婉梅记得去到美国出差,在社区图书馆花39.99美金买了一本宋昱慧著的《中国教育的缺失》,作者对中国教育的剖析可谓鞭辟入里,但是自己也曾一度腹诽,作者言辞过于犀利,对中国教育的弊端和批驳实在是有些严厉。但是现在看来,作者真的可以说是笔下留情。甄婉梅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位上的儿子,他情绪是安静了,但是表情扭曲而痛苦。甄婉梅的心似乎又被利刃疯狂地切割,剧痛撕裂着她早已被职场风云锤炼得异常坚刚的心。关乎儿子,甄婉梅也摆脱不了作为一个母亲柔弱的一面。

这一宿,甄婉梅一直陪着儿子,儿子不时地在梦中发出尖叫和哭泣,稚气未脱的脸蛋因为恐惧和惊吓而痉挛扭曲。甄婉梅的心不断地被这样的痉挛和扭曲抽打,切骨的疼痛让她毫无睡意。“明天就和学校交涉这件事,绝对不可以容忍,更不可以姑息。”

利用早餐的时间,甄婉梅和各个部门经理就关键问题做了简短的沟通和指示,然后交代蒋总和李丽上午陪同胡总一行人参观服装公司生产车间,下午一点在贵宾会议室召开洽谈会,服装公司总经理、副总经理和设计部、营销部、市场部经理列席会议,下午三点在办公室听取地产公司总经理闫宇佳关于开盘计划案的汇报。然后带着欧阳玉麟急匆匆地赶到中心医院复查,结果还是很不错,恢复很快,甄婉梅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她把儿子送回家,交代保姆要按时上药,不可以看电视、电脑,就急匆匆地赶到学校。校园警务室的保安看了看甄婉梅,用分机给校长打电话:“李校长您好,欧阳玉麟的妈妈有事找您,可以进来吗?”

“告诉她,我开会!”电话里传来李校长非常生硬的语音。

甄婉梅淡定、端庄的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怒气,毫不客气地夺过电话,带着几分嘲弄和挑衅地说:“李校长,您看我是现在找您谈好呢?还是我现在去找教育局的领导谈更好呢?”

“什么事?!”李校长的声音变得冷冰冰的,连电话机旁的保安都感到一股强大的寒意,浑身一阵哆嗦。

“我儿子在学校英语课堂被同学用硬塑垫板打落了视网膜,英语老师石玉洁不但没有及时送孩子就医,还居然不闻不问,让孩子忍受四十五分中的剧痛。您说这事该不该跟您谈谈。”甄婉梅的声音里透出不屑的调侃,多年的职场生涯,不得不说她的身上既有职业经理人的冷静睿智,又有三分的痞气。

“进来吧!”李校长非常不情愿地说,声音依旧是冷冰冰的。

三分钟后,甄婉梅云淡风轻地坐在校长室宽大的真皮沙发上,淡定地注视着巨大的实木班台后仿古式靠背椅上倨傲地端坐着的中年女人,不温不火地问:“您看这件事,学校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

“交代?”李校长眨了一下细眯的眼睛,居高临下、毋庸置疑地板着脸说:“小孩子吗,好动,出问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事情既然出了,学校总要给你一个交代。只是,我也不能听你一面之词,我要调查一下,再答复你!”

甄婉梅白皙沉静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却轻轻一声哂笑,依旧淡淡地说:“李校长您觉得我是农村出来的妇女,还是大街上卖水果的大婶?”甄婉梅顿了顿,面色一沉,寒凛凛的目光逼视着李校长。忽然,她骤然提高了声音,掷地有声地说:“我是你可以三言两语就随便打发的人吗?!小孩子出问题是正常,不正常的是学校和任课老师处理问题的方式和态度!什么一面之词?!事实是我儿子的视网膜在课堂上被打落了;事实是足足四十五分钟的时间,英语老师不闻不问;事实是学校没有在第一时间送孩子就医;事实是学校的处理方式仅仅是让孩子在疼痛中等待家长;事实是你们让一个仅仅八岁的孩子忍受视网膜脱落的剧痛足足80分钟!你想调查什么?如果调查,我应该让市教委和省教委来调查!调查一下是什么原因让这样不负责任,没有爱心、怜悯心,甚至是人心的老师混进教师队伍来败坏师德、师风的?你们学校教师队伍平时是怎么建设的?怎么能够让一个人类灵魂工程师的心如此冷漠、冷血、铁石心肠?怎么可以纵容这样恶劣的事件发生?我真的应该找教委好好地调查调查!”

甄婉梅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看不见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李校长的脸上,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甄婉梅的话音一落,她就从靠背椅上弹了起来,诚惶诚恐地说:“玉麟妈妈,是我失职!您稍坐片刻,我马上把石玉洁老师找来给您道歉!”说完像旋风一样飞出办公室。

“玉麟妈妈!真的对不起,都是我失职,我太年轻了,没有经验。让孩子遭罪,真的是太过意不去了!我也是孩子妈妈,我能体谅您的心情。我道歉!您放心,我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您给我一次机会……”

“玉麟妈妈!您放心,这件事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绝对不会再发生类似事件!”李校长十分尽职地说。…….

看着这个不到三十岁的石玉洁老师低声下气地承认错误,甄婉梅居然同情心爆棚,瞬间选择了原谅,语气缓和地对李校长说:“李校长,算了吧,她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不要再处理啦,也不要影响她评职称和评优。年轻的时候,都会犯错的。‘百年大计,教育为先。’教师承载着国家和民族的未来,关乎国家、民族的繁荣和昌盛,一定要有爱心、责任心,不要愧对教师的称谓,更不要辜负家长的信任和托付。”

“您说的是,我们一定记住!一定!”李校长和石玉洁老师非常虔诚、谦卑地答应。…….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让甄婉梅失望到失语,当欧阳玉麟回到课堂的时候,石玉洁老师居然连基本的慰问都没有,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无异于让甄婉梅的宽宏大度受到了实实在在的戏弄和玷污。一个老师,居然连这起码的为人处世之道都不会,更不要说最起码的良知和道德。让一个没有师德和爱心的老师来教育孩子,该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甄婉梅真的不敢想象信誓旦旦的李校长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石玉洁完全没有像他承认错误时候一样认识到自身存在的问题!真是口是心非、阳奉阴违得离谱!让一个有人格缺陷的老师教育孩子,无疑于是在葬送自己孩子的前途和人生。

甄婉梅靠在床头的沙发椅上,用手托住自己的额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儿子,心灵深处发出无奈的叹息,幽幽的,犹如来自远古的天际。这是怎样的教师?这是怎样的教育?这是怎样的教育事业?中国的教育在这样没有担当的人手里,会教育出怎样的下一代?能够教育出怎样的下一代?还能够教育出怎样的下一代?中国的振兴和教育的振兴,靠这样的人,可能振兴吗?!失败的教育,归根结底败在教育领域里无品无德的所谓教师!可悲的是,这样的教师比比皆是!自己怎么能够放心地把儿子交到这样的教师手里糟蹋?!

甄婉梅看着儿子,她不敢冒这样的风险,她不敢拿孩子的人生冒险。她想起那本《中国教育的缺失》,中国的教育在这样的教师手里,怎么能够不缺失呢?!她痛彻心扉地感到,中国教育就像是来自远古的巨大的怪兽,虽然已经是外强中干,但是却是皮糙肉厚,刀枪不入、油盐不进,就连在商场上一路披荆斩棘、杀伐决断的自己都束手无策,感到无能、无力、无奈,甚至是无助。这深深地刺痛了甄婉梅的心,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痛、失败和悲凉,仅凭一己之力是没有办法撼动中国教育这个庞然大物的。

窗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黑暗死死地吞没了天地之间的一切,似乎在疯狂地发泄着仇恨和愤怒。“妈妈,好痛!我想哭,可是不敢哭,我就忍着,忍着,一直忍着。我可以听到自己的哭声,我听到教室里到处是自己的哭声,连墙壁都在哭泣。妈妈,连墙壁都在哭泣。”儿子撕心裂肺的哭诉声像天际一道道闪电不断地撞击着甄婉梅不停地绞痛的心。

移民!甄婉梅断然下定决心——移民!要抛下她苦心经营了十五年之久的事业,抛下跟她共同打拼,唯她马首是瞻的下属和员工确实是件非常不情愿的事情。但是,这跟儿子的未来和教育相比又变得相对次要,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再被这样的教育和教师毁了终身,误了终身。她对中国的教育失去了信心,她不敢再冒风险,她不能,她绝对不能…….

八个月后,甄婉梅带着儿子和全部积蓄移民到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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