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我跟他分手的那天已经过了挺久。那时候的我,无比亢奋地学习,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状态,你可以叫我坐在教室里看一整天的书做二十四个小时的习题,也不能令我提早去饭堂挤半个钟头的队。当然,我不否认其中包含着夸张成分。不过,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天天吃饭堂的剩饭剩菜。
娅娅调侃我怎么都没有出去约会了的时候,我正开了饮水机接水。
“是吗?寒假的我跟他已经分手了。”
“怪不得我撞见他跟其他女生在一起。”
“嘿。”我转过头来,看着她微笑,“是吗?”
我觉得我当时的笑容没有半分异常,因为我几乎没能感受到心底的疼痛。
身体上的语言是会渗进到心理上的,而心理上承受的种种却也可以减缓身体上的敏锐度。相互依存相互纠缠,究竟会面目全非。
我松开摁着接水开关的左手,若无其事地盖上杯子,走回教室,身后是娅娅提高声音的喊叫,“谁又那么不小心弄湿一地啊……”右手五指火辣辣地痛,却作不出应用的反应。
娅娅最终没问什么,我知道她肯定认为我不够朋友,那么大的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也没向她透露一丁点儿风声。那个时候的友谊是否坚挺是完全依赖于彼此倾诉的秘密有多深来衡量的。就此而言,娅娅要生我气,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哪怕要跟我闹掰,我也默默认了。
可是娅娅只是什么也没说,她是真的懂我,不用我说也知道我的难过。
我说:“娅娅,如果他有你一半懂我,我就不会跟他分手了。所以我不会难过,因为我也知道上天让我跟他分开,只是为了让我遇到更合适我的那个人。”
用力说出来的话,无论真伪,都总极具现实感。甚至连我自己也以为是真的没有难过。
可是,安离,你是真的真的没有难过吗?
--安离
在之前我就知道竺延风这个人,并不是因为他有多才华横溢卓尔不群,恰恰相反地,他是叛逆男生的代名词。对于那些嗲声嗲气装模作样的非主流小姐来说,他自然是香馍馍,但是对于我们这些重点班的被冠了名“‘乖孩子’的没戒奶的打小报告专业户”来说,是避而不及的。
那天夜里,安离用平淡的语气唐突地告诉我一件事情,“娅娅,我跟竺延风在一起了。”我就知道,安离必然要受尽这个挫。只是,安离也是做好了准备吧?
尽管是很亲密的朋友,安离并没有怎么提起他们之间的多少事情。有时候甚至是凌晨,她的被窝也是亮着的。很少约会,很少电话,并且出乎意料地开始对学习上心。
“娅娅,其实他挺聪明的一个人,就是不愿意学。”
极少数的时候,她会跟我提起竺延风。
我不喜欢听。因为,我认为安离不幸福。
单纯善良的安离的初恋应该是夕阳斜照下后桌男生递上解答详尽的练习本,又或者是放学后准时靠在走廊栏杆边堵着耳机听五月天的温柔的白衬衣少年微笑地等待……而不是忽然地一个电话回来说晚睡帮忙应付考勤第二天早晨匆匆回来洗澡,也不应该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暗下来的手机沉默不语……
我知道安离的难过却无能为力。她是那么的倔强,甚至伤心透顶了也不肯落下一滴泪。我又怎么会不知道那些夜里她的辗转反侧?只是她不说,我也就不问。直到程可可找我,我才明白,原来,安离跟竺延风早已分手。安离,我不知道我是应该难过你的遭遇还是应该高兴你的解脱……
“我是竺延风的现任女友,程可可。你是延风的前女友吧?既然是没戒奶的乖小孩,就不要来掺和我们俩,尽管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竺延风忘不了你,但是,我也可以很清楚地跟你说,我程可可有一百种方法弄死你。”
安离,我要你就如如今这般简单明媚。
--娅娅
我爱他,很爱很爱。爱他食指与中指纠缠着香烟在烟雾中沉寂,爱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某地高深莫测,爱他不要命的放纵与自由。
竺延风,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2009.07.01
家人不管我,我便放纵自己,这何尝不是一种玩命的快乐?
程先生用了一顿饭,让我上了无数人彻夜奋战梦寐以求的华中。我没要求他做个像样的爸爸,他也没要求我好好给他争个光。日子混混沌沌。直至遇到他。
他初二临时插班过来,乖得要命,很认真读书,成绩也非常好。我们的班级是出了名的败家班,对,富二代的败家聚集班,个个都容不得他这样的异类,整天没完没了地作弄他。
那天周五,很晚了。程先生不知是又赴了哪个场,把我忘得干干净净。我沿着回家的路慢慢地走,便看到了他,卷缩在冰凉的水泥道边,挨着覆满灰尘的绿化带,低着头,非常颓废。我不太确定,叫了声“竺延风”,尽管并不大声,但在寂静无人的黑夜里也显得响亮。他有点迟疑地抬头,满脸淤青,嘴角还裂开了,眼睛却是冷冷地不带情绪。第一次认真地注视这个转校生,虽然足够潦倒,却莫名心悸。
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那么狼狈过。他跟了学校的大哥大,变得狠绝,开始的时候还默默无名,但不过一年却是蓄大了锐气。女友一个一个地换,回到教室永远是在睡觉。
我忘不了,那个晚上我一跌一撞地扶他上的士后,他靠着我肩膀皱着眉沉睡时微微的鼾声。也是在那个晚上,我打电话给程先生,第一次主动地请他帮个忙。
竺延风,如果你快乐。
我向他表白,“竺延风,我要和你在一起。”
他笑了笑,前倾,伸出双手,安静地抱着我。满世界都是香烟晕眩的气息。
我们在一起,已经是高二了。只是我发现他不一样了。
以前一整天趴着在桌子上睡觉的一个人,变得总准时下课往外走,在走廊上,对着同一个地方沉默不语。
他不喜别人过问他的事情,我就问他的朋友,一个一个地问。我才知道他最近的一个女友就是重点班的。我偷看了他的手机,查他的短信,他的QQ……
查一个人,对我我程可可来说并不难。只是,娅娅你又有什么那么好,凭什么都分手了还占着他的心让他念念不忘?
--程可可
“安离,我喜欢你。”
“你是谁?”
“老子我!是!竺!延!风!”
“安离,也喜欢竺延风。”
我忘不了安离说喜欢我时,眼睛弯弯的像月亮一样的笑容,声音又清脆又甜腻,可脸颊红红的害羞得不行。
安离喜欢竺延风。
竺延风喜欢安离。
竺延风想要安离幸福。可是,竺延风没能做到。
我第一次见安离。盛夏,太阳猛烈,蝉鸣聒噪,一点风也没有。她一个小女孩拖着很大很大的一个行李箱,一点一点地往前挪,汗水渗过白T恤,湿了好大一片,及肩的长发非常凌乱地束成低马尾,带金属边框的那种很土的眼镜,非常狼狈。我站在街对面,抽烟。是提着鸡蛋从士多出来的竺延雨走上去托的箱子。我笑,没带一丁点情绪的那一种。至于为什么,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
安离是外地人,不会听土话。我经常借着这个逗她。她是真的安静,一点也不会拿我泄气,把我丢一边了就干自己的。
我说,“安离,你真冷漠。”
安离眼睛很大,水汪汪的,只瞪着我嘟着嘴做鬼脸。
安离,你都不知道,你对我的诱惑有多大……
“竺延风,那个是我初吻哎!!!”
“所以?”
我未等她反应过来,边蹭了过去,“所以初吻往后的吻都属于我的了哈哈哈哈,安离你怎么可以这么幼稚……”
安离,你那么傻,跟了我只有被欺负的份。
……
我是真的喜欢欺负安离,喜欢骗她,让她常常为我担心,而实际上我在手机另一端很经常地是哈哈大笑又或者是跟着一大帮马子在吃喝。
安离,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好,好到我不想再惊扰你……
我跟她提起过我的父亲,如果我没有考上大学将会让他丢尽颜面。
一个人要学坏很容易,要变好却很难。我的学业已经落下很多很多,甚至有点无力回天。谁也不看好我,我这一辈子大概也就真的只能做个蹲在华县哪里都不去的混混了。只有安离,她是真的相信我能够做得很好。
“延风,你真的超级聪明的。么么哒!”
“延风,只要你愿意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比谁都好。”
“延风,你就学一下嘛,不会的你可以问我呀。”
“竺延风,既然你知道你家里人你的亲朋好友都期待着你考个好大学,你也认为你落不下这个面子,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努力!”
“竺延风,你就是一个胆小鬼。你看不起那些整天埋头学习不分昼夜的人,你害怕你也会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恨不得用成二十五个小时去学习却换不回来哪怕一点点进步,你怕你也会成为让你自己也从心里边鄙视着的那些人。竺延风,你就是害怕你的聪明不见了,你害怕所有人都发现你的笨。所以你就懦弱着逗留在这里,你宁愿什么也不干,这样你也好找借口让别人认为你竺延风只是不想学习不屑于成绩而已,而不是因为做不到!哈哈哈哈,竺延风,我安离瞧不起你!”
程可可找我的时候,我正瞪着手机里安离给我发的最后一条短信头脑一片空白。
“我们分手吧”。
“竺延风,我要和你在一起。”
好。
安离很少发空间动态。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把QQ翻遍了都没能找到她。那一组硪de爱早已空荡。
安离不喜欢走动,课间从不出来透气,也不知道会不会憋得慌。她常去的小卖部也没有了她的踪影,偶尔和着大家一块在饭点到饭堂吃饭也从来没遇见过她。
安离,学校那么小,我们却没能遇上过。
那天心情非常糟糕,程可可不知上哪给我递了一瓶酒。
“竺延风,喏!”
我笑。我想起安离跟我说,“如果你难过,那你一定要笑,用尽全力地笑,你就会发现事实上也没有那么难,身体上的语言是会渗进到心理上的,你一定会发现其实你没那么难过。”
可是为什么,安离,我还是好难过。
我突然没有理由地想去开会,那天晚上的年级月考总结会议。
我第一次见她穿短裙。
“你为什么不穿裙子?”
“我腿粗啊,穿起来会好丑的,傻瓜。”
我在最后面,看不到她的腿。她把一直披散着的及肩长发干脆利落地全束到后脑勺。笑容依然灿烂。
最优进步生。
最优进步生……
退场的时候,我下意识地退到通向教学楼的校道边的教职工住宅区前。他们提着吱吱喳喳地往回走,带着各种各样的表情。安离在他们班队伍的最后边,她侧着脸和旁边的男生聊天,我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是我知道她依然笑容灿烂。
“……我刚好看到这种题型呢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
安离,原来没有我,你可以过得那么好。
安离,再见。
--竺延风
最后一次遇到她,已经高考结束。她说,一起喝杯奶茶吧。
她在华中已经非常出名,由重点班的普通学生到最佳进步生,校级优秀学生干部,年级学习标兵,省级三好学生……心地善良善解人意还很幽默,不管是在重点班还是普通班,都很受大家的欢迎,私底下都称她是华中清纯女神,但是又没有人敢轻易地去追求她,莫名地带着敬畏。与此同时,我们再无交集。
她的头发依然如初见时仅仅是及肩,戴水晶发箍,发梢卷得凌乱,穿粉杏色的碎花连衣裙,看起来很妩媚。她变得很能说,洋洋洒洒地道出各种趣闻,时间过得也快。可能说累了,她很自然地从包包里取出一条东西,是香烟。我很惊讶。她却无所谓地点了熟练地夹在两指之间,干放着,也不吸。
她的眼睛被薄薄的烟裹得朦胧。
他还好吗?
嗯。
我见到过他们俩……抱在一起……
我一直没能打听过他的消息。我怕会是更坏的消息。
无数个夜里,失眠。我都反复着同样的念头,早知道,我就不分手了。早知道,我就不要跟他说,我们分手吧。早知道,我就不要求要他做得更好。早知道,我就根本就不应该有这么幼稚的想法……
我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就可以证明,就可以让他知道,其实一点也不难,只要他愿意,就一定会做得更好。
我知道他爱他的父亲,他渴望再一次得到他的父亲的关注。我想要帮助他,我希望他可以幸福,我希望我可以尽可能地给他幸福。只是,我又怎么能这么一厢情愿地认为我在他心中会区别对待,我又怎么能这么自以为是地认为他会明白……
她又开始笑,由机械得冰凉到灿烂地带着阳光的暖度。
可是,我应该感激他,也应该感激他的不懂,对不对?要不然,就不会有今天的这样的一个我了。
她将燃了大半的香烟摁到桌子边上。
再见。
我最终还是想起了这个气味。竺延风。
--刘晔
“延风,你帮我递个信好不好?”
“唷,刘晔同学情窦初开?”
“妈的,你甭管,去,高一三班安离!”
……
“安离,外找。”
“嘿,是你哎,上次还没来得及谢你呢,谢谢哦。”
“喏,这个是给你的。”
聪明的人,喜欢猜心,
也许猜对了别人的心,却也失去了自己的。
傻气的人,喜欢给心,
也许会被人骗,却未必能得到别人的。
--2010.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