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可以隐藏得一点踪迹也没有吗?
其实不用寻找到处都是藏不住的蛛丝马迹。
他是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人。整个身体和精神劲有很奇怪的张力。
身材看过去并不壮硕,甚而有些纤瘦。但看过去,却精神气十足,像一只屏声静气的豹子,行动起来轻捷迅速。整个面部通常平静无波,但那双眼睛却似乎紧守着无数秘密似的,让你不容忽略。他一旦开口说话,面容瞬间变得柔和,眉间眼梢略带笑意、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很亲和。但那倏然的改变,会让人惊异,觉得这是一只老了成精的狐狸,若你毫不设防,定会不知不觉地陷进他的圈套。不过,他多半是无害的,只是习惯了这样用笑容伪装自己吧。
她随意地翻看相册,一张风景照,不知为何竟然角落上留着他的侧影,或者是她拍照的时候,他无意间闯进了镜头,只见他昂首看着远处,耳朵和头发似乎都张扬着。
另一张是她正拍一朵花的近景,那花儿不听话,他伸出手臂,把花擒过来,然后他的手臂也留在画里了。
还有一些是她故意远远地拍的他,他背着包,他跑着,他做着怪模样。
有一些照得丑,他就笑话,你怎么喜欢这么个丑人儿。
她嗔目瞅着他。嗔,怪他说她没眼光吗?!瞅,看他是不是真的丑。其实真没有介意这个人的美丑。只要爱着,美和丑都是风景。浓眉如簇,眼神深邃,很双的双眼皮。他看你,会让你安心;不看你,会让你揪心。因为看你的时候,全世界都不在他眼里,只有你。不看你的时候,你和他似乎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所以,她只想千方百计在一起呆着,一起,她就不会跑出他的视线。
他会牵着她的手,他会为她背着包,他会挨着她,他会用座骑载着她到处跑,他会随时听候她的调遣……
他的脸是无可挑剔的。睁着一双永远认真的眼睛,高挺笔直的鼻梁下,一张有薄薄嘴唇的大嘴,耳朵不肥厚,耳廓薄而大。他说,正面看过去,只看见脸部,不能看见耳朵的人是有福的。她仔细端详他,果然,只能看见他端正的脸。他又说,眉毛浓密的人是长寿的。还有鼻梁直的人是正直的,等等等等。
她忍不住笑。这个男人,根据他自己的相貌,去解释相术。
他又说她的面相很好。是那种温柔、良善的面貌。
两个相距遥远的人,本来在现实中没有交集的人,可以这样坐在一块毫不猜疑地接纳交融,似乎是上天偶然的好心情,给这个世界投射下一缕穿破厚厚云层的阳光。
他的手和她的靠在一起,腕上带着同一款式的手表。那是去年他送的礼物。他的手腕细,手臂却粗,她要用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环在一起,才能环住。她这样比划着,从手臂滑到手腕,一个圆变成两个。他的手掌不大,只是刚好可以把她的手完整地握在掌心。他总说她的手掌粗糙,其实只是因为他自己的掌心太滑润。虽然他的手指和手掌,都有深刻的纹路。但却是滑滑的,凉凉的。
她的腕上还系着青丝红豆手链。靛青的线、红得晶亮的心形豆,互相衬托出色泽的鲜丽。每一粒红豆都紧紧地贴在线上,规则地交错排列,不知道是手腕太细,还是线有点松,总是带着一会儿,就感觉松松地垂下来,她便把手腕举到他眼前。他垂下头,捡起两条缨络,细心地轻轻一拉,不松不紧。他低着头,躬着腰,让她忍不住想往那脖颈里吹气。
她拍的照片大多是风景,他有时会挑选有意思的风景,摆出他喜欢的模样来拍照。但只要是摆拍的,没有一张是笑的。反而她抓拍的一些照片,常常笑得整个人似乎都在发光似的。
还有许多稍纵即逝的样子,她没法抓拍。比如像只小猴子一样在山间跳来跳去;比如在房间里扭着腰,跳着秧歌舞。那调皮的模样,毫不做作,真是令人无法不时时想起就发笑。
这许许多多的蛛丝马迹,即使被分针秒针的利刃一次次刮去旧痕,但每想起一遍就会再重新镌刻。是记忆走得赢时间,还是时间淹没了记忆。那最终的结果大约要问的是爱神这个调皮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