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大雪一下就是十多天,房檐上的冰凌有一尺多长,北风整日怪兽样嚎叫着,滴水也成冰了。在我的世界里,1973年的冬天又是格外温暖。三十多年过去了,我至今仍能感到那个冬天带给我的,犹如春天般的温暖。
1973年的冬天,学校要排练《智取威虎山》。班主任李老师盯着我说:“你嗓门洪亮,长得浓眉大眼,最适合演杨子荣了。杨子荣打虎上山时穿的是棉大衣,可惜你没有棉大衣。”
画书《林海雪原》我看十多遍了,杨子荣是我心中的英雄,能演杨子荣是我梦寐以求的理想。在大顾寨小学,只有支书家的儿子铁铲才穿着棉大衣,其他学生都穿着或大或小的,极不合身的破棉袄。我身上的破棉袄在哥哥身上光荣服役三年后,看哥穿不上了,母亲才让它在我身上继续服役。在捉襟见肘的日子里,我怎敢奢求有一件棉大衣呢?我撅着小嘴,怏怏不乐地回到家里。母亲看到后一脸焦灼地问:“怎么不高兴了?让老师批评了?”
我讷讷地说:“老师想让我演杨子荣,可我没有棉大衣,老师又不让演了。”我说着说着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母亲长叹一声后说:“别难过,我会想办法让你穿上棉大衣的。”
我阴沉着的小脸倏地布满了阳光般明媚的笑容。
母亲刚一推饭碗就匆匆忙忙地出了门,走了七家也没借到一两棉絮——在冰天雪地的寒冬,谁家也不会放着棉絮。那夜,家里的煤油灯亮了一晚。母亲咳嗽了一夜。眼看希望变成了泡影,我轻松的心又变得沉重起来。
在公鸡嘹亮的啼叫声中,熹微的晨光照亮了简朴的农家小院。我从床上爬起来时,发现一件棉大衣放在了我的床头。母亲兴奋地说:“我夏天穿的褂子是黑色的,你的小袄也是黑色的。我把我的褂子拆了,套上棉絮后帮补到你的棉袄下面,就成了!快穿上让我看看!”
1973年的冬天,我小小的心中充满了“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的豪情与壮志,我沉浸在饰演杨子荣的无比喜悦中。
和煦的春风终于吹暖了家乡的每一寸土地,母亲脱了她穿了一冬的棉衣。拆洗棉袄时,我万分惊愕地看到母亲棉袄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层棉絮,把棉袄撑得鼓鼓囊囊的竟然是麦秸。在棉袄里面套麦秸,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吗?我是从来也没有听到过。
母亲用麦秸和薄薄一层棉絮套的棉袄抵御了漫长的严冬。
难怪母亲终日瑟缩着。
难怪本来强健的母亲冻病了五六次。
难怪我能穿上能温暖我一生的棉大衣。
我却没有去想母亲从哪里弄到的棉絮,没有细看母亲眼中的血丝,没有留意母亲烧得通红的脸,对母亲整日的咳嗽我也是充耳不闻。
如今,我的老母亲已经八十多岁了,老得眼花了,耳聋了,背驼了,腿也不能走了,只能终日坐在床上。只要一见到我,她就会握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多吃点,别饿着肚子;多穿点,别冻着身子;该歇就歇着,别累坏了身子……”
我听得耳朵起了茧子,但我仍然乐意听。在我看来,这该是世界上最温暖最动听最感人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