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皮”’
江湖的故事之一
知道“江湖”这个词,是看了金庸小说之后的事。但是不知道这个词,不等于没有江湖,杭州钱江五金工具厂就是个江湖,尽管不算大。有江湖就有人物。大凡江湖人物,往往都有雅号,如“黑炭”、“阿四”,而且多以号行。
“麻皮”也是雅号,其实并不麻,只是脸上雀斑多几颗而已。这天,麻皮来到我们寝室,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麻皮不知道怎么想了想,说:“叶斌,来关牌啊?”那年月,文化生活极度匮乏,关牌是工余的重要休闲活动,即使还算乖的人如我,与寝室里的人也都打过关牌。不过,可能怕输钱,我关牌从不出寝门。这一下听麻皮一叫,我就有点犹豫。况且离上班只有一个多小时了,更忌惮的是,他是个人物。
不但是个人物,而且在钱江厂这个江湖里,他是个大人物,属于“亨”字号的。厂里清一色都是知青,那时年在青春,血气方刚,江湖里混的方式是最原始的,谁拳头硬谁横,尤其是人物们,都不免给人好勇斗狠的印象。然而麻皮不是。他不是肌肉男,尽管身形高大,但是从没有听说过他寻衅滋事的行迹。只听说是个“军师”。军师就是一肚子坏水、满脑子鬼点子的代名词。问题来了,如果其他人物要关牌,我也不会太过忌惮,关牌是用头脑而不是拳头,而关牌的计算很简单,实际上更多的是拼运气。现在却是军师要跟我关牌,拿他一肚子的坏水怎么办?如果正常玩,运气是公平的;但是如果他玩老千,那我就不可能是他对手。而且,如果他没有带钱,空手套狼、空车袋量米怎么办?心里犹豫,嘴上却回答道:“好啊,谁怕谁啊。”其实是有点怕的。但是这个怕字一出口,便激灵了我的内心。想他鼎鼎人物,关牌这等屑小碎事,难道还会耍花花肠子不成?
于是拿牌、洗牌、发牌,一分钱一张——那时月工资就26元,通常都是一分钱一张。尽管料想他不会作弊,但是我仍时时注意他的手上动作。也许是由于一心二用,被他连着来了几个统关。一来二去,个把钟头下来,我已经输了200多张。这时候,离上班时间只有几分钟了,但是输这么多,实在是心有不甘。何况,已到月底,阮囊羞涩,200多张就是两块多钱,如果就此罢手,那又得借钱。更何况,麻皮手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动作,我只是输给了运气,我不信好运就这么一直不肯垂顾。我上班从不迟到,但是这一次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管它什么上班,继续!这在当时情景下,不啻于破釜沉舟的悲壮。
不再在乎他的手,心坚意定,深思熟虑。不管牌好牌坏,我都异常冷静,不露声色,尽量使牌效最大化。麻皮可能也感觉到我的变化,得意之情淡了许多。到后来他一脸认真,一脸严肃,轮到运气眷顾我了。最终,情势逆转,完成了大翻盘,赢回了输掉的,还倒赢100多张。也巧,这时候车间派人找我上班了。麻皮到底是麻皮,输牌不输风度,给了我钱,临走还不忘幽一把:对着镜子,拍了拍自己的脸,说:“人家叫我麻皮麻皮,我自家看看还可以嘛。”
到了车间,不免遭到工段长的一顿蛋糕,但是我完全没有理会,心依旧沉浸在快意的甜蜜之中。赢的感觉真好,赢麻皮的感觉真好!那赢的不是钱,是得意,是骄傲,是自信,是未来!那天可能是数得清的我这辈子最欢愉的日子之一。
那以后,我便走出寝室,开始跟小组、跟车间其他人打关牌;继而也跟其他车间的人打,然后走出厂门,到隔壁的武林机器厂打……终于,酿成不大不小的祸祟。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次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