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这个标签,本没有好坏之分。
但如果一个笨拙的陶罐,非要贴上水晶瓶的标签,会是什么感觉?
刚认识阮小美时,我对她印象不错。有点儿矮,有点儿黑,笑起来有种天真的纯朴在其中。一个乡下女孩,不知道施华洛世奇,没见过芭比娃娃,甚至不知道什么是KFC,虽然有点蠢,可毕竟是环境的错,我们这些城里的丫头,也不能因此就去轻视她。
每天早晨五点钟,阮小美总会悄悄地从上铺爬下来,到教室去用功。在我们这种三流大学,没必要拼命。出于好心,我说了她两次,可她总用那蹩脚的普通话红着脸憋出一句:勤能补拙。
事实证明,她的功课,并没有到100分。她每天拿出两小时去勤奋,期末考试时,和我这个懒虫比起来,也不过相差了两三分。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她用功的不是专业书,而是播音基础训练。
阮小美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告诉我,她的理想是当一名播音员。
看着她那矮胖的身材,听着她那方言浓重的普通话,我憋得面孔紫涨才没有爆笑出来。她太幼稚了,就是一口流利标准的普通话又怎样,长成这造型,还想出镜?
为了让阮小美死心,我带她去了趟北京广播学院,那里的美女帅哥简直多如过江之鲫,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能让人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没想到阮小美根本就忽视那差距,她低着头跟在我身后,出了北京广播学院后吐出一句话:“将来能找个播音员的男友该多幸福,那些男孩儿的普通话可真好听。”
阮小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很多丑小鸭是没缘分变成白天鹅的,所以,她义无反顾雄赳赳气昂昂地继续操练自己的播音员之梦。
大学四年,阮小美的普通话进步够神速,如果只听声音,不看她那老土的造型,你几乎真的会以为,她从来就是个城里的姑娘。
可是,这个世界,以声取人的并不多,所以,尽管阮小美使出吃奶的力气去争取,但校园播音员的机会,还是轻易被别人拿了去。
她有点儿失落,但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更刻苦地学习播音。大四后半学期,甚至自费去北京广播学院当了几个月的旁听生。
我们四处找工作时,阮小美奔波在诸多电视台之间找机会。那些以貌取人的场子,不要说阮小美只有个三流的大学文凭,就是清华毕业又怎样?
果然,不到半年,阮小美就蔫了。她心灰意冷地提着行李找到我,说所有电视台都跑过了,态度好的,说声人满;态度不好的,看她一眼冷笑两声转身而去,话都不多费一句。
我什么都没说,暂时收容了阮小美。她自己躺了两天,最终黑着眼圈爬起来和我说:“我也想清楚了,还是吃饭要紧,我先找个其他工作干着吧。”
阮小美最终落脚在一家中介公司。
中介公司在大北窑,阮小美四点起床,提了包去倒公交车,到公司口干舌燥说上一天,顶着一头星星疲惫地跑回来。
我无意中发现,她的案头还摆着做了密密麻麻标记的播音教材。
阮小美不提当播音员的事了,她翻着教材轻轻笑。原来,中介所那工作,她之所以能够在一帮职高生中PK而出,不是因为她的三流大学学历,而是因为她的普通话标准。
世界上果然没有白费的努力,我拍着阮小美的肩膀感慨。她笑嘻嘻地和我说,已经在大北窑附近找到出租房了。
和阮小美分开后,我陆续换过好多工作,小公司文员、草台班子业务员,最严重的失业期,甚至还做过几天KFC的侍应生。后来,好不容易进入一家体制内单位,做个小科员,发不了财,但总算有了个铁饭碗。心里很欣慰,翻出阮小美的电话打过去,想要叙叙旧,才发现,她早就不在中介公司干了。
阮小美现在在一家电台做DJ。我半信半疑地在淘宝上拍下一个收音机,午夜的节目中,果然是阮小美糯米一样香甜的声音。
那天她朗诵的是舒婷的一首诗,午夜的星光下,轻轻闭上眼睛,耳畔袅袅回荡的,是熟悉的阮小美式的希望:“对北方最初的向往,缘于一棵木棉。无论旋转多远,都不能使她的红唇触到橡树的肩膀。这是梦想的最后一根羽毛,你可以擎着它飞翔片刻,却不能结庐终身。然而大漠孤烟的精神,永远召唤着……”
那天晚上,在梦里,我再次看到了阮小美。她笑嘻嘻地坐在一根发光的羽毛上,向上,一直向上,最后,羽毛凋零了,可她的身上,却生出了一双巨大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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