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正在大口大口地啃一只苹果。本来在这个地方是不允许吃任何东西的,因为这里是教室。可在这个教室里,我并不是以学生的身份出现的。
我肆无忌惮地啃着我的苹果,因为我此刻正坐在高三·二班班主任的办公桌前,桌子的真正主人是我的爸爸,现在正唾沫横飞地讲一道全班几乎无人做对的几何题。
爸爸带的班是重点班,每天要补习到很晚,爸爸本来不同意我跟着他的,因为我坐在教室里会影响学生听课的效率。但我还是黏着他,因为,我的目的正如此。
可是,我的目的并没有达到。
每天我都会用最大的声音和最怪的表情在他的学生面前啃苹果,可是根本没人注意到我,他们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抠出来粘在黑板上,似乎那是一块可以预示未来的魔板,只有目不转睛才可以看清自己的未来。
不愧是重点班啊,我想。
终于,爸爸忍受不了我了。他一点也不顾及自己在学生面前的形象,对我狂吼:“李汉妮!你闹够了没有?现在你给我出去!我的学生们还要高考!他们可比不得你这么清闲!”
“遵命,李老师。”我怪腔怪调地扔下一句,转身迈出教室。办公桌上留下一堆果皮和苹果核,那是给爸爸的纪念品,我要让他永远记住,他的女儿是多么恨他。
显然,我的目的达到了。
达到目的后的我并没有预计的那么高兴 ,我甚至连一点儿复仇成功后的快感都没有,相反,我觉得很凄凉。
2
我独自躺在操场上看星星,我看到了最亮的那颗,那上面坐着我的妈妈。妈妈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我马上抑制住自己的思绪,因为我知道,我只要多想妈妈一回,就会多恨爸爸一点儿。
“你会弹耳朵吗?”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身边多了一个男孩子,我借着月光看清了他,他是我爸爸的得意门生—白旭诚。
我偏偏头,不屑地说:“不过是小孩子玩的幼稚游戏而已。”
“那好!我们来玩吧!”他似乎很兴奋,全然忘记了自己还有两个星期就要高考了。
银白色的月光被人剪碎了披在地上,也铺进了他眸子里,我无法拒绝他那清澈的眸子,正好我也需要做些什么事来填补我内心的空虚,我答应了他。
我们猜拳,每次都是他输,于是我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他的左耳上,狠劲地弹了一次又一次,直到那只耳朵像煮熟的猪肝。我知道,一定很疼,可他却依旧兴奋。
最后一局,我输了,我本以为他会狠命地报复,可出人意料地,他郑重地在我的左耳上轻轻弹了一下。
我不解,问他:“你不报仇吗?”
他笑笑,眸子清澈得见底。我突然很生气,站起来就走。他忙追过来问:“你生气了?你为什么要生气呢?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报复真的没有任何好处。李老师是你的爸爸,血浓于水,无论他做了什么错事,为了你的妈妈,你应该原谅他,我想伯母在天上也会愿意看到你们父女和睦相处的。”
3
一听到“妈妈”两个字,蓄积了许久的泪水涌上眼眶,我的脸上集中了全人类的痛苦:“你要我怎么原谅他?如果不是他马虎粗心,把学生的试卷落在家里,妈会死吗?如果不是他急三火四地要妈去送,她会出车祸吗?他心里只有学生,哪有我和妈的位置?这样的父亲,你说,我能原谅他吗?”
旭诚慢慢走过来,轻轻地说:“其实,李老师是爱你的,只不过,他是老师,对他来说,女儿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爱,而学生的命运只能一次性决定,所以他选择了学生,而不是你,知道吗?他已经患了肺结核,加上工作的劳累,他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你只是失去了妈妈,而他却同时失去了妻子和女儿,他的苦处你就不能体会吗?”
我愣住了,我竟然没有注意到父亲的每一分钟都比上一分钟更苍老,而我,还在对自己的爸爸进行一个自以为伟大的复仇计划!天哪!我在干什么?难道,我连这最后的一个亲人也不想要了吗?
旭诚依旧轻柔地对我说:“汉妮,原谅李老师吧,现在去找他,然后在他的耳朵上轻轻弹一下。”
我不解,抬头望着他。
他笑了,浅浅的酒窝里装满了纯纯的目光:“你知道弹左耳的意义吗?”
我摇摇头,他清晰而肯定地说:“是原谅。汉妮,是你选择的时候了。”
我迎着他的目光,大踏步走出了校园。
不远处,一位父亲正抱着一个小女孩,在她的耳朵上轻轻弹了一下,我看得很清楚,是左耳。
我想,我知道该怎样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