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8日,小振和去世后,眼库的医生准备提取他的眼球角膜。一双自己都没来得及看清人世的小小角膜,将让两个人重见光明。
如果小振和能够长大,他就可以仔细看看自己居住的这座美丽的湖南小城:晴朗时湛蓝的天空,宽阔的银色江面,以及家门 口修路时翻出来的湿漉漉的红色泥土。
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2010年1月18日,这个湖南新化的婴儿,因为一种名叫“多发性肠闭锁”的疾病,在出生9天后离开了人世。
他那悲伤的父亲高雄飞签字捐出了儿子的角膜,希望孩子能把“没看到的东西继续看下去”。很快,其中的一只角膜,在几百公里外的武汉,被移植给了一名21岁的女孩。
这个小男孩的生命只存活了9天。但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他的眼睛还在继续看着这个世界。
新生
小振和的名字是妈妈姜桂云取的。这位说话慢声细气的内向母亲希望,“这个健健康康的孩子,能让我们一家子更加和和美美”。
在怀孕的日子里,姜桂云总会时不时地幻想: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会不会像大儿子振强一样,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会不会比小振强学习更认真,成绩更好;或者,会不会比小振强的身体更健康一些?
每次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有些发愁。自己10岁的大儿子虽然活泼好动,但看起来总是比同龄人瘦小很多。刚出生一个月时,小振强被查出患有肠梗阻,被送去长沙做了手术。尽管手术非常成功,可从那之后,小振强就一直长不高,而且细手细脚,“怎么都养不胖”。
小振和出生的那天,是2010年1月10日。在姜桂云眼里,宝宝不爱哭,看起来特别健康。可第二天,高雄飞就发现了问题:小振和没有排便,而且总是不断地呕吐。
根据B超检查结果,新化人民医院的医生判断,小振和的肠道中有一个地方被阻塞了,造成消化的食物无法排出。高雄飞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来。当天下午,高雄飞带着小儿子来到长沙湖南省儿童医院,准备做一次手术。
放弃
小振和手术开始20分钟后,一名护士走出来,对高雄飞说,医生让他进去商量一下,因为“孩子现在有一点麻烦”。
在手术室里,医生告诉他,小振和的病不是肠梗阻,而是“多发性肠闭锁”。那一段小小的肠子,并不像开始预想的那样只有一小段被堵住了,而是像竹节一样,每隔一小段,就有一截被堵了起来。
医生告诉他,唯一的治疗方法,就是通过手术,把所有被堵起来的肠子都剪掉,把剩余的部分缝合起来,但这样的手术风险很大,即使手术成功了,孩子的肠子也只有正常人长度的1/3,反而会引发一系列的并发症,这样孩子只会“更加痛苦”。
硬撑着走出手术室后,高雄飞在候诊室给妻子打电话。这个35岁的湖南汉子终于崩溃了,夫妻俩在电话两头一起痛哭起来。
但他们并没有太多时间用来悲伤,小振和还在手术台上等待着他们的决定。几句话之后,两个人决定,“让孩子少受些痛苦”。姜桂云哭着对高雄飞说:“如果让孩子那么痛苦,也许他也会恨我们的。不如现在就放弃吧。”
黑暗
当高雄飞签字放弃对小振和治疗的时候,在几百公里外的武汉,21岁的周霞刚刚四处借钱,凑齐了角膜移植的手术费。这个刚刚结婚一周的年轻女孩,左眼的角膜已经严重溃烂,所有物品在她面前,几乎都只是一片“模糊的光影”。
此前,周霞曾经接受了一次手术移植。不过,因为没有合适的角膜库存,急需手术的周霞被移植的角膜,却是从一只羊的眼球上摘下来的。这只能保住她的眼球,并不能让这只眼睛完全恢复视力。在几个月后的复查中,虽然医生们认为周霞的眼睛恢复得很好,但她左眼所能看到的,仍然只是模糊一片。
谁也没想到,在家里盖房时,周霞的眼睛再一次被感染了。2010年1月7日,当周霞再一次被送到武汉爱尔眼科医院时,左眼几乎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父亲为她凑足了手术费。但周霞并不知道,这一次,植入她眼睛的角膜不再是来自一只羊,而是来自一个远在湖南的,只有9天生命的男婴。
捐赠
放弃对小振和的治疗后,一个亲戚在电话里提醒高雄飞,要不要考虑一下把孩子的角膜捐出去,“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这个还沉浸在悲痛中的父亲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打动了。
“如果真的能帮到别人,那我也会觉得,我的小孩好像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高雄飞说。他马上打通了家里的电话,并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问妻子,愿不愿意“做点好事”,把孩子的角膜捐出去。31岁的姜桂云哭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能帮就帮吧。”
在周围人眼里,这对夫妇本来就是善良的人。高雄飞自己开的汽车修理店里,他们和几个工人的关系特别好;在高雄飞的弟弟离婚后,他们把弟弟的孩子接到自己家,一住就是近10年。
高雄飞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他觉得,帮助别人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把小孩子能留下的东西都留下来,我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当然,作为一位父亲,他的选择并非没有私心。高雄飞说,捐出了孩子的角膜,就会觉得“总还有些念想在这个世界”。甚至,他觉得似乎找到了一种方法,能够让小振和的生命“就这样延续下去”。
连医院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年幼的角膜捐赠者。刚接到高雄飞电话的时候,一个刚参加工作没多久的女孩子甚至不能确定,出生才5天的小振和,是否符合角膜的捐赠要求。不过,她反复感慨:“这真是一位伟大的父亲。”
1月15日下午,当这名眼库协调员提着印有“角膜捐赠”的资料袋,在儿童医院找到高雄飞的时候,旁边的孩子家长们都震惊了。
他们纷纷围过来,一边“警惕”地看着这名协调员,一边问高雄飞:“她不会是劝你要捐孩子的角膜吧?”
“不是的,是我自己想把孩子的角膜捐出去。”高雄飞小声解释,“想看看能不能让孩子帮到别人。”周围的家长很快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有人拍了拍高雄飞的肩膀:“这是好事,好人会有好报的。”
移植
在生命的最后几天,小振和一直躺在儿童医院一张银色小床里。因为无法顺利进食,小振和很快瘦了下去,脸色也越来越黄。他睁眼哭闹的时间越来越少,多数时间只是在床上沉睡。
1月18日下午,当记者走进病房时,小振和“半睁着眼睛”躺在那里。他摸了一下孩子的脸颊,发现肌肉有些僵硬。随后,护士们验证了振和的死亡,他看起来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角膜摘取的手术是在小振和离开的病床上完成的。取出的两片透明角膜,被放入一个不锈钢小瓶子,并在一个盛有冰块的黄色保温桶里冷藏起来。
角膜移植的过程非常顺利。医生把周霞眼中的坏角膜除去,又把小振和的角膜覆盖在周霞的眼睛上,并用线紧密地缝合起来,“就好像拆掉破碎的玻璃,又重新安上一块新的一样”。
手术完成后第二天,周霞就拆去了眼睛上的绷带。眼前的景物仍然十分模糊,但医生说,如果恢复良好,她的视力会慢慢提高的。现在,这个女孩子已经开始期待这只角膜带给她的新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