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日时,婆婆从老家来,给我带了一件棉衣。刚接她上车,她便迫不及待地拿出来让我穿上身。老公撇撇嘴:“那么老土的样子,她才不穿。”她有些失望,讪讪地说:“天凉了,你晚上写东西的时候穿着行不行?”说这话的时候,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俺妮儿30了,也没啥可以给妮儿的。”
棉衣被我拿在手里,大红的面料,细得不能再细的针脚,收了腰身,连丝绸盘扣都做得很精致,穿在身上,像是量身定做的。我搂着她说:“明天上班就穿着!”她听了,高兴地一连声应着,像个讨到喜糖的孩子。
回程的路上,我的手一直被她握着。转头看她,入了冬,她的脸比以前更粗糙,我眼里的泪一点点儿漫上来。
这个女人,总觉得欠了我的。因为我嫁给她儿子的时候,她一贫如洗,给我们添不了一件像样儿的家具,她总说我进她家的门亏了,可是,却不知道我的感动。第一次跟她儿子回家,她把小小的院子收拾得整洁无比,床铺又软又舒服。公公开玩笑说,她恨不得把那些牛羊都给洗个澡,知道你们回来,被子晒了一次又一次,褥子铺了一层又一层,铺一层躺上去试一次。
前年,我要出国两周,把她接家来照顾老公和儿子。出行的前一天晚上,我收拾行李,在房间里出出进进。她跟在我身边,一直唠叨着,别忘记该拿的东西。她最关心的是那个国家的天气,她听别人说,我要去的国家同这边的季节正是相反的,这边还是盛夏的热,那儿一定就是飘了雪的冷。看我拿的都是薄衣,她坚持翻箱倒柜地找厚衣服给我。我告诉她,那个国家也不过是二十几度的样子。她犹豫着,还是不放心,但是见我坚持,就没了辙,讪讪地坐在一边,厚厚的衣服一直被她揽在怀里。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里,她一直重复着“不冷加衣裳,不热加干粮”的民谚,想要说服我带着它们。我给她解释转机的烦琐,坚持减少行李的必要,到最后,语气已然有了些不耐烦。
临睡的时候,她敲我的房门,递给我一包口香糖。她说,她来时问过邻居家的婶娘,飞机起飞的时候会耳鸣,到时候吃块这个就会适应,刚刚下楼买了给我。她说:“妮儿,我刚才下楼是自己坐的电梯。”她说这话的时候,把口香糖递给我,轻描淡写的。但它们在我的手心里,是漫天漫地的暖。
她只上过3天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这一辈子去过的离家最远的地方,就是200里外我和他儿子的家。这一次没有人陪伴的电梯经历需要她多大的勇气!我去国外,对于她便是一件莫大的事情,那些牵挂和爱,她无从表达,能给予我的,无非是这些暖的衣和甜的糖。我清早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让她帮我把厚衣服和那些她认为有用的东西统统塞进了行李箱,塞得满满的。她的脸上乐开了花,不停地说,这样就放心了。
到了那个国家的第一个电话,我是打给她的。我说,飞机起飞的时候,幸亏她准备的口香糖;这个国家的清晨和夜晚就是冷,全团的人只有我最温暖,因为只有我听她的话,拿了厚衣服。她听了,在电话那端笑得开心极了,却又担心电话费,让我快点挂掉电话。
其实,我到了酒店,便把那些厚衣服都收进一个袋子里,整个行程都没用到它们。同住的朋友问我何苦这样折腾,她不知道,这样的折腾,可以省却一个如妈妈一样的女人两周的挂念。而相比起来,这一点点的烦琐又是怎样的值得。
说来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偶然的世界,10年之前,我们还是陌路,10年之后,我们因为一个男人相爱。这些年,温暖我心的,是她给的那些好,那些动人的细节一直都在我的记忆里婉转。到家的时候,屋外飘了雪,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走楼梯,真愿意就这样走一辈子,跟一个这样爱着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