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是不会绣花的。
父亲在外地工作,平常偶尔在家呆一两天就又回单位。只有农忙的时候回家帮母亲犁地耕田,打场扬谷。母亲带着我们姐弟四人在乡下的小村里过活。春天播种、插秧,秋天收割、摘棉,到了冬天,还要挖莲藕、挑塘泥……庄稼地里的农活,母亲除了不会套牛犁地,上至上树摘枣,下至池塘捉鱼,其他的没有她不会做的,一年四季忙得像一个不停地旋转的陀螺。
记得有一年,村里的小兰穿了一双她母亲为她做的黑布鞋,而且鞋面是绣了花的,一朵粉色的牡丹上停着一只花蝴蝶,使整个黑色的布鞋生动得如一幅画,让人愈看愈爱。晚上回到家里,我看着脚上那双瓦灰的布鞋,对母亲说:“妈妈,我也要黑色的绣花布鞋。”
当时,母亲正在做饭,灶膛里的火焰映红了母亲的脸,她忙上忙下的,一会儿添柴一会儿炒菜,根本没有看我一眼的工夫。母亲不耐烦地说:“小孩子一边玩去,妈妈不会绣花。”
我流出了委屈的眼泪,直怨母亲笨。绣花的黑布鞋,就这样成为我一个解不开的情结。
然而,出人意料,母亲第一次从千里之外的湖北到福州来看我。刚进家门,就从旅行包里掏出几双绣花鞋垫。我对母亲说不要去找人专门为我做这些了。母亲笑了:“这是我自己绣的,现在都不穿自己做的鞋了,就给你绣了几双鞋垫。”
我惊诧地看着母亲,一直以来,我真的以为我的母亲不会绣花。
我泪眼婆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年幼的儿子是不曾见过真正的手绣品的,好奇地用小手指着鞋垫叫道:“妈妈,你快来看啊,这只蝴蝶怎么没有眼睛呢?”真的,洁白的垫面上,蝴蝶被母亲少绣了一对眼睛。母亲先是一愣,转而笑呵呵地说:“外婆老了,不中用了,眼睛不好使,绣漏了。”
我的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我无法想象,灿烂的阳光下,母亲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戴着老花眼镜,一双长了老茧的手,握着那细细的绣花针,一针一线地为我绣鞋垫,这该是怎样的一种虔诚和挚爱……整天忙得像陀螺一样的母亲终于有时间坐下来绣花了。而她的双手,她的双眼,早被岁月磨去了光泽,不再灵巧和明亮。
亲爱的母亲,我想对你说,你给绣的鞋垫,我要把它供奉在我心灵的圣坛上。可是,我说不出口。我知道,就像你对我的爱,永远只会在心里,在行动上,而不是在语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