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也会想到苦楝树,一念而已。
来到黄土飞扬的故里,拐角处一睁眼是一树苦楝花儿在纷纷飘坠,地上铺了些细碎小花,我蹑手蹑脚走到院前拐角处,用手捧着这淡紫色的精灵,总是这样,不知何时开,却已成飞花。
即使花开一树,苦楝树也极不起眼,花色太淡,几乎与光同色,实在不招人眼。爷爷说,陕西这带很少有苦楝树,它能活在这,算是给人留个好念想。爷爷很想种一院苦楝树,可无奈这花种难讨,如果是一院苦楝花开,就很有气势,可算得上云蒸霞蔚。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花谢得纷纷扬扬,似一场洗涤人心的花语。这时,我却是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望落英”。看那白衣女子蝴蝶般飘在飞花中,红袖善舞和飞花一样绝美,在早已忘却往事的今天看去,仍觉惊艳。
那是最令我沉迷的时光,小时候的我不喜与人交谈,总是在每日鸡啼时抄起《射雕英雄传》,坐在苦恋树下,竟也不知花瓣已站在我头顶,还在那痴痴做我的侠客梦。但,奶奶通常让我放下手中的书,让我去花圃侍弄爷爷的:夹竹桃、郁金香、白玫瑰、月季花把花一浇。庄里人都有好习惯,每天大清早起扫自家门口,奶奶总是起最早的,老在庄稼地里干农活的黝黑的皮肤,瘦瘦高高的个子在我们家门口不停地扫地、洒水。而我呢,竞也自觉得走过我们家路时,脱下鞋,赤着脚走,不觉得硌脚,倒是心里充满对奶奶的敬仰与喜爱。于是,地上的落花顷刻不见踪影,我的侠客梦断了,随落花飞去,为尘、为岩、为土,奶奶惊喜地说:高乐高懂事了,和奶奶一起扫院子,长大了!”
奶奶似乎从不做梦,她一刻不停在操劳,在操劳里,五年前的奶奶老了,我曾经那么烦她干涉我的时间,烦她的琐碎,烦她的唠叨,烦她不合适宜地把我从遥远的梦乡中拉回来,可当我悟到奶奶不爱说话时,才惊觉作文https://www.telnote.cn/原来那么高大的奶奶竟是那么矮小。填不满我手轻轻一环,该是我把奶奶护在双翼下了,在奶奶宽和微笑里,我总躲闪她的目光,心里升起无人问津的悲伤!
一直以为我和奶奶是两朵截然不同的苦楝树花,一直不喜欢奶奶那种笃定和缓的甘居于树下落花的苦楝花,也一直以为,追求自由,漂流一生的飞出门槛的才是我追寻的苦楝花。当我愈来疲惫时,才深深明白那是不可能的,而奶奶早已说过:侠客梦不是你费一生去追求的东西”。
和奶奶不同,我在苦楝树下哪怕把侠客梦做到天荒地老,拿铁杆,披斗篷,爷爷不会惊动我,只是笑眯眯的样子,为我拍照,爷爷总是很年轻的样子,走路虎虎有风,办事有条不紊,显得英姿飒爽。没有一点衰老的样子。那时,我觉得爷爷是这世上最英俊的男人。可,他终究老了,一瞬间老去,当爷爷退休从学校回来的那一刻,就老了。那三千桃李,是爷爷最后的梦想。
爷爷似一部老机器,在不停运转着工作时,一切正常,一停下,才发现零部件已不胜负荷。在频频住院:高血压、糖尿病、骨质增生、一氧化碳中毒来临时,爷爷终于承认自己老了,不再拼搏。当每年家庭聚会时,他总喜欢与孩子们交流学习,虽然大家不太愿意提及。但是,在交流中,彼此都坚定了自己的梦想。
如此好动的爷爷不得不停下来,孤独比衰老更可怕,当爷爷沉默次数越来越多时,我为此黯然。这世上,无论什么样的身份,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都可以互相感染彼此,让爱传递,让心贴近。
我还在疑惑爷爷奶奶为什么会老去,为什么信誓旦旦的武侠梦随苦楝树,一去不复返?
我们拥有着什么呢?我总是迷茫的,但,奶奶让我贴近自然,与自然为伴,爷爷让我保持率真,理性追求,我在爱与爱的碰撞下长大,思考。
我,只看一眼苦楝树的飞花,这是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