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看尽《梵高传》,心中汹涌。荷兰画家文森特·梵·高对生活的渴求如同我们对死亡的恐惧一般无可抗拒,摄人至深。对美的真实感情,曾让他的内心如此狂热、激愤、孤独和痛楚。
太多的自画像,绝非自恋,只因无钱雇请模特,却又执着于捕捉人物,以期有一天能成为“农民画家”,用笔触诉说那终日笑对土地、健硕无怨的勇毅灵魂!生活便是如此,just live with it ;生活远非如此,更在那开得繁盛热烈、几欲熊熊燃烧的桃李丛中!不能释怀的是他失去左耳后绷带紧缠的自画。一说是阿尔强烈的日照使他饱受幻觉之扰而自割去,一说是他在与画家朋友高更激烈争吵后的剑斗中被误伤……不过一二年的时间,却是一个壮年丰盛的男子,顽抗困窘,心甘情愿地为画画抽干了生命的迅速衰颓——那时他只能以苦艾酒、咖啡、烟为食了。
阿尔,法国南部的田园小镇,成就了他,也埋葬了他。一个总在漂泊的桀骜灵魂,不知饥贫,只是一心如缺失空气般地梦想呼吸家庭、婚姻。目及阿尔时,哪怕依是孑然一身呢,他愿在此细细修缮一座浅黄小房,不再出走。在那里他画出了最好的画。
乍看不过似任性孩童的狂野涂鸦,但再一眼,我便无法离开了。那些炽烈、流动、明亮、喷迸的心绪,模糊了线条与画面之界,却并不知它们掀起的是绘画史上一场色彩革命!《星空》下的月亮疾旋如火球,近处的山丘傲视沉睡的村庄,像咆哮的火山岩浆又似海底诡异的巨擘海草……6朵、12朵、14朵的《向日葵》,由生到死,将颓或未绽,谦卑低头如生活中的头颅,开放至今成为了世界上最年长、所有人都认识的骄傲的向日葵……通往教堂的小径,幽深如丛林,再虔诚的教徒走过,都完全有可能被吞噬……《夕阳和播种者》,无边的宝蓝作物映衬得落日如朝阳,竟让人生疑是晚霞收获了播种者……《阿尔的吊桥》,绝世的蓝,几弧波漪生动了一汪溪流,那声音侧耳可听,像日作而归、仰头豪饮的人……
我反复端详着扉页那些安慰了整个世界却永不可能再被确切解释的画作,它们竟和文字一样古老,成为了风干封存、仅此一份的生活。于是我便知道梵高的生命不是以天,而是以整个整个烈日旷野上的下午计量!
他绝非天才。在所有2500余幅存世作品背后,他亦是循序渐进,踩在无数常因不满而付之一炬的厚厚画稿上,去往顿悟、燃烧的一刻。所有的画上都是他的朋友,爱过的风景,眼中的疼痛,永在流动的生活,因而绝非易事。只惟独不见提奥?也许他在梵高心里——正如他画不出告别一样,他画不了永不离弃的弟弟。而提奥又给自己孩子取名“文森特”,如此他便能日日呼喊哥哥。生活对两个男人的温情一笑,充满悲悯的意味。
他确是天才!枪击自毙的37岁,生命短暂而合理:他灿若流星,必要以急速燃烧自己来释放携带的神喻。不是天妒英才,而是,他本身便是上天的而被按时收回……所有的天才艺术家,不是疯狂而是时时爆炸;只有画笔和画纸,此外一无所有,绝境令他们饱尝折磨,所以分担、肩卸了人类一半以上的苦难,足令今天那些端坐平和的画家们羞愧难当!
仅此一个的梵高,此后不复。他的多数周人并不友善;他视画画为全部生活,而现实对他并不慈悲——他正如自己笔下的向日葵,为太阳而生,并不能亲吻它,却依呈朝圣之心,不觉不安,不疑有“恶”,美而不自知。
他被时间审判了的才华,不过是他的天性。我们终得以认可他的伟大,却不知其为何伟大!直到今天也是一样的,我们必会杀死梵高,若他真在你我中间!
传记作者欧文·斯通也如奇迹:在26岁看梵高画展时被他一瞬点燃,创造性地追寻他的足迹,遍访英、比、荷、法。“我肩背旅行包,住在他曾居和作画的每一处房屋,跋涉在布拉特邦和法国南部的田野上,寻觅他安插画架的确切地点……”仅凭兄弟俩20年间700余封书信,斯通复原了他的生活;一些段落、对话,目之所及让整页纸透亮。他一定也是被上帝和梵高选择了的。
我不敢说我懂他。但,他是“我在挣扎,我在探索,我全身心奉献于此的”亲爱的文森特·梵·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