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在这个无名的小巷,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为他唱离歌。
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就连他自己也快忘了。因为,前一天他可能叫宋公子,下一天他就叫阿东。
他是个情报人员,他负责扮演各种各样的“人”,都是他,又都不是他。
傍晚,天下着雨,他穿着长褂,打着伞,匆匆地走向李记药铺。他刚刚接到新的消息,组织上的一名高干被捕叛变,交代了很多组织成员的名单,他需要赶紧传递消息,通知这些同志临时转移,避免更大的损失。
“掌柜的,我要龙胆草一两,白藓皮、赤茯苓各二两、车前草一斤、柴胡六钱,麻烦快点,家里老人急用。”
“好嘞,您稍等。”掌柜手脚麻利地打包好了草药,递给他。
他接过药,把卷着纸条的钱递给他,又匆匆转身离开。
然后是陈记包子铺和福源酒楼,他加快了脚步,怕来不及,天要黑了。
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他跑完了另两家店。掂着药和吃食,他绕进一条巷子,敲开一扇破旧的门。
“孙婶儿,这是药和吃的,谢谢你们帮我补衣服,别忙活了,赶紧叫小晓出来吃东西吧。”他对着面前满脸皱纹却和善的夫人说,这是他暂住地的邻居,人很好,经常帮他补补衣服。
“诶呀,你怎么又带东西来了,我们又没干啥。正好别走了,一起吃顿饭。”那妇人有些不好意思,搓了搓围裙,想招呼进屋他坐下。
“不了孙婶儿,你们吃吧,我还有点事得先走。”他笑了笑,转身往门外走。刚跨出门槛,他又折回来,看到屋子里的小姑娘,他问:
“小晓,你还记得叔叔教你唱的那半支歌儿不?”
“记得记得,就是那个‘今朝一别终难逢’吧,我会唱!”小姑娘一蹦一跳地过来。
“那小晓再给叔叔唱一遍吧,叔叔听你唱完再走。”
“今朝一别终难逢,再逢可识初颜容……”小姑娘声音很清亮,软软的,仿佛能消去人心中的愁绪。
等小姑娘唱完,他轻轻抚过她的头,“等叔叔回来,再教你另一半,好吗?回去吧。”
“好!叔叔再见!”小姑娘很高兴,又一蹦一跳地回去了。
他跨出门槛,关上门,转身离去。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那名被捕的高干与他是一条联系线上的人,他可能已经暴露了。他撑着伞,放慢脚步,拐出巷子,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路上没什么人。
嗒嗒——嗒嗒——
过了三个岔口,他拐进另一条小巷子,没什么人家,没什么灯光。
嗒嗒——嗒嗒——
他把脚步放得更慢了。
嗒嗒——嗒嗒——嗒嗒——
那不是他的脚步声。
他突然扭过身,朝背后的人开枪。
砰砰——砰——
他倒下了,另外两个人影跑出了巷子。
鲜血从他嘴中涌出,他无力地动动嘴,终于扯出一个微笑。
好遗憾,那半支离歌还没有教给小晓,他想自己唱,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离歌一曲为君唱,只愿前路达且通。
没人为他唱离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