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甜蜜小谎言》,忍不住想,倘若杨德昌与蔡琴夫妇当年能读过江国香织的这个小说,可能就不会落得劳燕分飞的下场。因为爱情的玫瑰园,不一定非要用灵欲浇灌方得善终,它也可以是轻的,薄的,宛若佛像油漆斑驳的脚趾,年复一年,也就觉得习惯了,不再心惊肉跳地去呵护。事实上,这部改编自爱情小说的电影,正在向众人诠释“纯爱”的道理,所谓的忠诚,只是从连系婚姻的纽带上落下的一串蓝调,在真实面前显得忧郁且毫无份量,岩本夫妇就是这样在一起生活了许多年,他们像是潜伏在各自内心深处的一尾鱼,游到疲倦处,又突然绝处逢生,找到了另一种维护恋情的方式。
岩本琉璃子与岩本聪的夫妇之道,真是奇特。
女人很美,美到清晨醒来的那一刻起便散发出雍容的芬芳,她穿上质地轻柔的白色家居服,做好早餐,等丈夫过来吃。这是她一天生活的起始,又像是夏日空气里飘扬的初恋气息已牢牢长在她身上了,所以琉璃子永远都浮在妻子身份的表层,不愿渗入。她可能总会有意无意地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和丈夫聪玩起“柏拉图式恋爱”游戏的呢?争吵了多少次?做爱又做了多少次?甚至是从哪次冷战之后他们正式杜绝了肉体接触呢?她可能已经忘记源头了。聪曾几何时,与妻子的身体交流只限于隔空拥抱,他生硬地建立起了一段偷情,对象是坚持向他投怀送抱的学妹,他们在酒店房间翻云覆雨,然后在停车场偷偷道别。琉璃子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知道,聪会说些小谎,掩盖他出轨的行为,她也一样,笑容里有淡淡的哀愁,情人春夫第一次在巷子里吻她,她就靠在墙壁上,神色甜蜜而阴沉,耳边是绵长焦躁的蝉鸣,就好像从前不曾爱过。两个人把守着背叛的秘密,谁都不肯讲出来,仿佛本来就不用讲,向对方坦白是多余的行为。
岩本夫妇就这样堆积抑或讲是排泄掉夫妻关系中晦暗的部分,琉璃子每次和春夫幽会都选在晴朗的日子里,床上抽完烟,她就爬起来,穿好衣服,拉开窗帘用力呼吸一下被阳光浸润过的空气,玻璃上映出她苍白的脸。这样的情形一直延续到了秋天,玫瑰花都枯萎了,甚至街角那位老太太养的小狗也死了,琉璃子无法再随意地选择某个午后蹲在狗屋前和它一起喝牛奶,连寂寞都无法托付给谁的日子真是恐怖。聪也以为自己与志穗的偷欢属于顺其自然,甚至连志穗自己都清楚,(影评)这种关系是转瞬即逝的,只要一方喊停,它便烟消云散,两人就是做好准备,把每一天都当成分手日,终于有一天,聪坐上电车的时候,突然就决定回到琉璃子身边,他想试的都已经试过了,有什么能令他更舒服的位置吗?可能呆在琉璃子身边才是最自由的,所以他回来了。与此同时,琉璃子也回来了,她的心兜转了一圈,烈火在胸中燃烧了一回,继而熄灭,只余一缕遗忘的青烟。痛失爱犬的老太太跟她讲,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都一样寂寞。于是琉璃子给家里的旧挂钟上好发条,做了聪爱吃的早餐,两个人还是一如往常,时光像从云层缝隙里流出的光,一寸一寸地隐去了,他们重新将自己埋在岁月的残骸里,平静、从容地衰老。
才发现,再惊天动地的情欲,都无法规避“未来会很乏味”这一宿命,岩本夫妇以后仍将是在剔除性爱以后的细碎交流中安渡,什么都是虚妄的,唯孤独最为真实,会一直伴随你走完漫长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