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拉贝日记》的出现,弥补了拉贝在中国近半个世纪的历史教材中空缺。
但影片本身依然存在缺憾:拉贝的故事,是按照好莱坞情节剧的模式呈现的。一位德国商人,渴望回家与妻子团圆,却因被选作南京安全区的筹备负责人,不得不选择留下。他亲眼目睹自己的中国司机被日军比赛砍头杀掉;张静初在片中扮演女学生,穿上了日本军官制服试图潜回安全区,一幕女扮男装的好戏帮她逃脱了日军的追捕;日本人还要强行武装进入安全区,安全区全部负责人与难民站在门口,试图以血肉之躯与日军的坦克决一死战,就在此时,国际调查团乘坐的船进入港口,南京安全区获得了最后一分钟营救;拉贝离开南京时,与妻子拥抱,中国难民向他欢呼致敬……这些情节,紧凑而好看,有着好莱坞经典情节剧的节奏感与煽情点,观众在合适的时候被触动、在合适的时候微笑、在合适的时候哭泣……一切都中规中矩,合情合理。
影片的闭合结构是如此完满,观众的接受是如此自然,以至于观片的行动在灯光亮起的一瞬间就结束了。观众看到了一个不错的故事,成功地消遣了两个小时的时间,但影片没有留下更多的东西,足以使影片的内涵延伸到两个小时之外。
如果是一部普通的影片,这两个小时的观影乐趣足以使观众满足。但这是《拉贝日记》,是中国历史教材中遗忘了半个多世纪的历史。斯皮尔伯格拍摄《辛德勒名单》的原因,据他自己说,是因为二战结束将近半个世纪了,而半个世纪,“正是人们合上历史教科书开始遗忘的时候”。
人类都是健忘的,不忘的是历史和由艺术重新演绎的历史。
《辛德勒名单》的拍摄是为了防止人们遗忘;而南京大屠杀中的拉贝,大多数中国人甚至从来就没有记得过他。
影片《拉贝日记》提醒我们记忆,但这伟大的提醒,却因其好莱坞式的情节剧模式而简单化。好莱坞情节剧历来就有使人类共同经验简单化从而使其易于接受的特征,这一特征在《拉贝日记》这部本应具备深刻反思精神的影片中,是如此单薄,以至于会使渴望记忆的观众有失重的感受。
因为这种失重感,笔者又去看了陆川导演的《南京!南京!》,试图从这两部影片中拼贴出拉贝的精神标本。
《南京!南京!》的视觉造型令人震撼,然而,这部本应是避免遗忘的电影,在某些方面看起来是故意选择遗忘的,比如说对拉贝形象的处理。拉贝,被刻画成无能为力而且缺乏行动力的个性压抑的老人,对这伟大的拯救人类生命的人道主义工作甚至缺乏热情。因此,影片在拉贝离去时,安排了拉贝的下跪,这一跪跟角川的自杀有异曲同工之妙,它们共同使得一部本应充满反思精神直面真实的电影,变成了脆弱的民族主义者的虚幻的自慰。
笔者无法认同《南京!南京!》中呈现的这样的历史,也无法从《拉贝日记》中获得足够清晰和有深度的完美呈现,因此,不得不找到《拉贝日记》一书,试图从拉贝自身的记述中发现一位拯救了20万人的伟大的人道主义的真实的精神轨迹。
拉贝的日记中充满了大量珍贵的文件,这文件本身足以构成历史,文件中记述的最珍贵的内容包括如下几部分:日军强奸、暴力伤害、抢劫等暴行;安全区成立过程中与国际社会及蒋介石政府及南京守军的磨合甚至冲突;与日本占领军的谈判;向国际社会的物资求助及安全区运营记录。
对于一个中国21世纪的读者而言,最震撼的部分,可能是南京政府及守军与国际社会对待南京安全区的态度。上个世纪30年代的中国人,对待生命的态度与拉贝等人道主义者有着本质的不同:中国军人、南京政府考虑的不是平民的安全,对于深受两千年封建文化熏陶的中国人来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国难当头,生命并不是排在第一位的。因此,将预备以安全区作为巷战基础的军队撤出去,成为安全区成立的第一道难题。这种观念的冲突具备极深的文化涵义,但可惜的是,影片并没有能够把握住这一点。
日记中呈现了极其立体而丰富的拉贝形象,他对自己的“代理南京市长”身份甚至有点无奈,但他是一位负责任的德国商人,当有很多人依赖着领袖甚至主人生存的时候,他不能抛下他们,哪怕是一位普通的中国雇工的生病的妻子。
他是极其认真负责的领导者,甚至记录下安全区运营的具体花费。在他保存的关于日军暴行的文件中,除了强奸、杀人等严重暴行,还有一些涉及微小的具体数目的抢劫案件。在为安全区奔波、交涉、谈判的过程中,他有勇气直面日军的武器,会呵斥闯入他的住宅试图强暴女性的日本兵,他叫他们“原路返回”——他指的是墙头;也会为了跟日本人搞好关系,在日本使馆举行的晚宴上说些违心的话。他会不停地跟日本人交涉,要求他们同意安葬在他家门外暴尸六周的一具士兵尸体;同时,他也会为饭桌上没有奶酪而跟雇工怄气。他回国之后,还会一再向国际社会揭露日军暴行,但对于他所信奉的纳粹主义,他并没有清醒的认知&md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