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武的电影,如同他自己取名的“双面北野武”一样,有着黑白分明的两面——一如日本传统文化矛盾的“菊与刀”一样,既有温婉细腻如《菊次郎的夏天》,又有凛冽暴力如《座头市》等。而《花火》,这部捧下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的作品,则很杰出的将这两种味道平衡精致的调和在了一起,冰炭同炉,却并不矛盾。
西加敬是一名十分敬业的警察,多年前儿子离世,现在深爱的妻子又患上了白血病,已到晚期。但是西加敬依然兢兢业业的忙于工作,尽管内心苦闷,却也难以陪伴自己的妻子。一次执行任务,好搭档崛部让西加敬去探望妻子而自己独立执行,被歹徒袭击严重受伤,下半身瘫痪,同样疏于照顾的妻子立即带着孩子与之离异。之后在为崛部报仇,继续追捕逃逸的歹徒时,年轻的下属田中又不幸身亡。痛苦而背负沉重包袱的西加敬,一方面对老友心怀愧疚,一直设法帮助其走出瘫痪的阴影,一方面又想方设法养护田中的家属。之前一直依靠黑社会高利贷来帮助妻子治病的西加敬,又开始面临黑社会催债的压力。生活陷入了完全的绝望和压抑,如同黑暗的夜色一样,西加敬在最后关头决定,如同焰火一样灿烂一次,虽然短暂,却要找回失去的生活……
花火,既是日文中的焰火的意思。观看这部电影,正如同宁静的夜晚坐在漆黑的草地上,静静的观看一场灿烂的焰火一样,虽然短暂,但是却也曾经燃烧过,美丽过。
西加敬为代表的这些警察,道出了许多人生的苦闷和无奈,个体卑微和渺小。走到中年的西加敬与好友崛部,在奉献了大半辈子之后,依然不得不每天吞咽生活的苦水,中年男人的肩膀脊梁,默默撑起家庭和工作生活的大山。而年轻如田中等后辈,则又会不经意间就送上自己的大好年华。生活该如何,不知道。西加敬与崛部则选择了完全不同的姿态去面对生活的残酷和沉重。
崛部失去下半身的自由之后,失去了警察的职业,然后又失去了家庭的温暖。一夜之间,被生活抛弃埋葬。他首先想到的便是自杀。然后他开始渐渐转移注意力到绘画上,希望通过绘画来掩盖和压制悲伤。这些画作是全片的一个亮点,绘画是反映人内心的一种表现,从这些画作里,我们渐渐看到了崛部尝试走出阴影的心路历程。花朵,动物,宁静清新的风景和人物。其中有一副画,花瓣飞舞的桃林里,一个武士插剑归隐坐在这份安详中,正是对崛部警察生涯落幕追求平静的一种反映。但是,似乎渐渐好转的他,其实根本没能摆脱内心的阴影,绘画暂时压抑了这份苦涩,可是最终还是爆发了。崛部的精神终于渐渐走向了崩溃。
而被重负几乎压垮的西加敬,则干脆放弃一切,在这全无光芒的黑夜里,点亮自己,让自己成为一支灿烂的焰火,在这么多年的苦涩压抑之后,寻找到最后的释放和快意。抢银行,带着重病的老婆四处游玩,摆平穷凶极恶的黑帮,杀死点燃这一切的匪徒,然后在看遍了生命的美好之后,静静结束自己和爱妻的生命。与其被生活的重担压垮脊梁,不如彻底抛开一切,快意一会,哪怕短暂,却也无怨无悔。
北野武亲自饰演了主角西加敬,依然如同其过往的风格一样,沉默而面无表情,整部电影和妻子都几乎没有台词。观众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生活阅历和经验去玩味这份沉默背后的复杂情感,有深沉的爱,有沉重的苦,也有刻骨的痛。波澜不惊,却又充满了张力的劲道。
岩井俊二担任的制片,久石让的配乐,整部电影都沉浸在一种舒缓优美而又感伤的调子中,许多场景的取景都十分优美,色彩饱满而鲜艳,视觉感和代入感很强。但是,北野武却依然将自己风格鲜明的暴力血腥引入其中,在整个平缓的基调里,有了更多有节制但是却犀利凛冽的冲突。如同舒缓的提琴调入了激昂的钢琴插曲一样。
北野武的暴力美学,并不同于吴宇森式的浪漫或者塔伦蒂诺的张扬,或者三池崇史的残酷。北野武的暴力都是一蹴而就的,电光火石之间如狂风过境一样犀利干净。所以没有繁复华丽的打斗,即使是高手过招,也是一击毙命,血溅五步。北野武相信胜负的决定是在招数之前的意念上的,意念制胜,那出招之前就以及克制住了对方的招数。每一场打斗,都如同爆炸一样短暂,观众还没反应过来,鲜血淋漓的尸体就已经躺下了,然后又恢复到电影基调里的平静和缓慢中,只给迟钝的大脑一个慢慢回味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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