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第一回。故事开头,一如《水浒传》等话本小说,作者着重说了财色二字之厉害,感叹世人为其所迷,蒙害,提出不如看透空和色,“得个清闲自在”。然后提到将说的“一个人家”,概说“先前”,于是引世人皆信之语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一者表明《金瓶梅》虽是说今讲实,然而还是旨在证其因果报应(这是他的写作讲演目的),二者也表明《金瓶梅》仍是市井小说。不同的是它将说的是“一个人家”,不像《三国演义》是历史,不像《水浒传》是英雄好汉,也不像《西游记》是神话故事,它是现实生中的“一个人家”,是贴近市井的人间故事,是写士民生活的。
在这一回中,作者一如《三》《水》等话部小说,对人物采用了介绍式写法,这是我国说唱文学的通常写法。
阅读关于潘金莲身世的文字,为之同情和惋叹。潘天姿佳丽,然出身寒门,早早丧父,九岁被卖与王家习唱学艺,十五岁时又被以三十两银子卖与张大户,身遭其奸,“美玉无瑕,一朝损坏”,后又被张别有用心地送与武大郎填房。那武大郎是“三寸丁谷树皮”,“人物猥獠”,潘是学艺之美女,焉能不“甚是憎嫌”?社会不佑红颜,礼法偏虐秋娘,安能忍而无怨守拙而废青春,这就是潘悲剧人生的社会根源。西门庆一见潘潘金莲,魂就像被摄去了,他本是个“嘲风弄月的班头,拾翠寻香的元帅”,然而对潘如此动心,可想潘之俏丽迷人也。
王婆老于世故,谙于男女风情,对西门庆始可谓是调其情,撒其钩,而后则是步步诈其财,兜其法,她一气说出了“挨光”(男女偷情)之“五字经”,又“十分光”之行动步骤。她夸为“虽入不得武成王庙,端的强似孙武子教女兵,十捉八九着”,她是真正的教唆犯和邪恶之流。
屈嫁武大之后的潘金莲虽然已心身破损,非少年之洁女,然而的确是被王婆的“十分光”之网套进去的,她与西门庆“成就了一段孽缘”,然而也因此踏上了终被挖心砍头的死亡之路,而且永被钉在耻辱柱上(想为她翻案的大有人在,然而谈何容易!)。始作俑者,邪佞之王婆也,王的确该千刀万剐!
王婆不仅是淫乱的导演,也是杀人的教唆犯。她口授潘药杀武大之法,且说“有什么不了事”,鼓其邪勇;又云“有什么难处,我帮你便了”,壮其恶胆。其凶恶狠毒,其满不在乎,何亚于世间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恶徒和职业杀手!
第七回,薛媒婆说动西门庆赶紧娶了寡妇孟三姐。孟“长挑身材,粉妆玉琢。不肥不瘦,俏身材难减难增”,还会弹月琴,风流俊俏,且颇有财。西门庆是劫色又劫财,薛则是为得钱巴舔撮合。作者描写人物,其法虽然同于以往常用之诗词说唱,然而注意了“实”,突出其特点,如写孟就有“面上稀稀有几点微麻”,再没有“羞花闭月沉鱼落雁”的陈词滥调了。
第八回中写潘金莲每日盼西门庆来,度日如年,试打相思结。她与西固然是淫乱苟合,然恋西想西也是她之真心实情。文中所引的一曲《山坡羊》,道尽了她思念之苦:“……他不念咱,咱何曾不念他……骂你怎样恋烟花,不来咱家。奴眉儿淡淡教谁画?何处绿柳栓系马,他辜负咱,咱何曾辜负他!”作者虽说是写宋时之事,然而这曲子分明是元之后流行之散曲,可见是明说宋而实写当时之明代人事。再,读读这些曲词,比较当今之流行歌词,深感当今的歌词太俗太白了,实难及此之雅俗共赏也。
《金》中无干净之人,连所谓四大皆空的僧道之徒也不例外。第八回中为武大唱经的和尚就被潘的“娇模娇样”弄得心乱,待其从门缝中瞧见潘和西门卧房之事后,一个个在“法事”时传告,不觉“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他们何曾脱了凡尘!作者闲笔不闲,揭露鞭笞是全方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