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清风先生的无题诗我可能已基本明了其意,然而读诗岂能止于知其意而已,本文想谈谈他的写艺。他的诗写得好,要谈的方面实在太多,以我之能岂能一一明之,本文只想浅析下他构境的艺术。“构境”这词也许是我此刻的“发明”,实指创造意境的写作艺术。诗必有意境。意境,《辞海》是这样解的:“文艺作品中所描绘的生活图和表现的思想感情融合一致而形成的一种艺术境界”,又云“优秀的文学艺术往往能使情和景、意与境交融在一起,塑造鲜明的艺术形象,产生强烈的感受染力。”对这段话我咬文嚼字,已明其全意,知其强调,然后用之度量清风先生的诗篇,我钦佩先生的诗作正是这些高标的体现。那么,他是如何编,如何构,使景和情相融,意与境相生的呢?我不才,不可能探幽发微,玑珠必拾,我只能略陈所得而已。
首先我发现诗人善于写景、造景,或者说构自然之境以寄情。王国维先生说:“有造境,有写境……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必邻于理想。”我们还是再读先生的佳构吧。070804诗曰:
汉江九曲入心流,白露为霜浥眼眸。
酒醉方知帆影动,诗成却恨雁声收。
屏前滚滚红尘事,槛外萧萧黄叶秋。
残笛轻扬何处去,蒹葭采采满汀洲。
这是一首整篇都写景的旅途诗。秋已渐深,天已颇冷,从入秋以来的浓郁白露已凝结成青霜了。汉江如练,正静静地流淌在九曲十弯的古老河道,似乎已厌倦了昔日的奔腾和怒吼,哀哀的,无声无息。河边,古老而富有诗意的航船懒懒地起帆了,伴随着长天的一行大雁,静静地艰难地在浅浅的水道上航行。诗人江行寂寞,正喝了些酒,许是微醺了。看天上的征鸿,岸边的黄叶,泛着白花的芦苇,想到人世的纷纭,事业的无就(借诗人自介意),哎,眼看一年又要过去了,那手中的笔,笔下的诗行,是往下写呢,还是罢呢?人有时就很怪,明明讨厌惨境哀伤,但是心情不好时,又偏偏要看这惨境哀伤,此时诗人似乎也是如此,因此,他对已飞远了的大雁很有些愠恼,你为什么要急急飞走呢?我此刻的诗情正要你的哀唳啊!
在这首诗里,诗人写了江上深秋的种种景物,构成了一幅秋的图画。但是,我们要看到,他不是照相似地摄取,他是“重组”,是“造景”,颇有“造”的成分。最明显不过的是“帆”,今天的汉江上哪里还有“帆”呢?而动听的“笛”也近于没有了——那是牧童的玩意儿,今天哪里还有儿童不上学而放牛呢?而且我还要说,诗人出游或出差是绝不会坐木船的—一汉江上也没有这样的航船了。然而我们不能这样“核实”,这是做诗呀,不是做新闻报道。丢开了山、水、牧童、村姑、小桥流水、古庙巉岩、残柳暮鸦……全不缀这些意象,那还能成古色古香的诗词吗?问题不在于诗人“违”了哪些实,造了什么“假”,关键是形成了什么,达到了什么。按上引的王国维先生的话“大诗人所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必邻于理想”来看,我认为清风先生是很成功的,他已“合于自然,邻于理想”。因为他写的河景近于实,实景邻于想,所写所造之意境达到了“使情和景、意与境交融在一起”,从而也就起到了抒情的作用,我们也进入了他创造的艺术境界,心灵与之共鸣了。
如前说,诗人善于通过写景或造景创造意境,这似乎不难,很多人都能写点景,但我要说,这只是意境的浅层次。清风先生富于才华,博古通今,用典藉如数家珍,在意境的创构中,他充分运用了这些坟典,将眼前的自然环境景色和与此有关的远古人事、历史典籍联系起来,构结成一幅充满人文的古今一体的艺术图画,借以表达心中幽怨悱恻深蕴惋转的情意。鄙人前两文已举例太多,限于文篇,这里就不再赘述了。关于诗词中用典(也叫用事)记得周振甫先生说过,“以抒情为主的,所抒发的感受情又比较复杂深厚……正可用过去的事来表达不便明说或不容易用几句话来说出的感情,用事在这时候才需要。”(周振甫《诗词例话•用事》)清风先生正是这样。所以他用得是恰当的,也是成功的,至于我初读如坠烟云,那不能怪人家的诗艰深,诚如我们不能怪越剧演员怎么不用普通话,芭蕾演员怎么硬要用脚尖旋转一样。反之,如果诗人一味就众,故意放弃自己的风格,写些连自己也不愿一观的东西,那不是写诗,那是“媚俗”,其实是“戏众”!听说新版《红楼梦》准备让十二金钗“露背”(干脆还露脐好了),简直是胡闹!——扯远了。“诗向会者吟”,它不是宣传品,本来就不是要让人人都明晓的。当然,在充分肯定先生用典精妙的同时,我们似乎也有必要加一句,对于一些太偏的典故,有时不妨略加一释。这是为了读者,也是为了作者。
2008年5月27日于化谷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