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确实是个妙物。不喝酒的日子,大家彼此都相似,喝了酒的日子,就各不相同了。几杯酒水落肚后,觉得飘飘然、醺醺然,于是,平素沉默寡言、道貌岸然的人,会绽出笑脸,玩话、笑话、差话、脏话、下流话就会被梗直的舌头从两片唇间不断顶出,生活透明的色调和柔和如蜂翼的韵味就溢满了空间,再被量大壶空者灌下几盏,则就玉山颓欹、吞吐纵横,甚至撒疯骂座,哭笑无常了,这是酒劲。
对于酒,我有着多年的体验。第一次饮酒是在西师大和几位多年未见的同学聚饮,其时我们在座的是三女五男。八个人高中时可以用相交甚笃冠之,于是大家鼓噪而饮。我开始坚决推辞不饮,说自己从不沾酒。三女相顾而笑,四男则怒目相对,一挚友说:“古人传说‘文王饮酒千盅,孔子百觚’,况《十国春秋》有‘酒有别肠,不必长大’,你非毛孩,又不要你鲸吞,瞧不起人。”我不敢得罪朋友,在众目睽睽之下,大醉而归,直到次日日上三竿方醒,才觉酒臭冲鼻,胃里万蛇扭动,犹大病未愈之状。想起友人夜间语,特后悔为何当时不以王充《论衡·语增篇》中“文王孔子乃率礼之人,何会醉酗乱身”以相拒。然而想是归想。酒是醉了。后来几人再次相聚,皆笑我那日狼狈之状,说酒后醉如喷泉,大谈什么我们脚下全是破碎的爱情,这世界爱情就像公司一样多……实实的醉态可掬。
有人说,酒可解忧,我想此话未必如此。刘伶所谓“无息无虑,其乐陶陶”自是酒醒之后,我自是酒醉之人,那份“忧心如醒”的病酒滋味很不好受。去岁我母亲仙逝,心事低迷。在休假之日,几位友人知我心情不畅,群朋聚饮,三日一小饮,五日一大饮,猜拳行令,常是报醉终日,究是作践了自己,落下了辛辣生冷不敢食的毛病。现在想来,当时只是在由兴奋到麻醉的过程中暂时忘怀了一切,当时饮酒,实是有些愚蠢了。
国人饮酒,历史久远,我想当初发明酒者,绝非为后人大醉、行贿等等行径而酿造。于是,说酒可以解忧,还不如说就可伤人,最起码饮酒能削弱人的自制力。所以有人酒后狂笑不止有人痛哭不已,也有人口吐狂言而滔滔不绝,更有人把平素不敢告人之事吐露无遗,更有甚者,酒后失控,作奸犯科,身陷囵圄乃至丧命。钱史之鉴,酒倒是一篇伤怀之作,最好轻易不要触碰,否则,经历一旦变成文字,忘却则是无暇的。
于是,我十分的讨厌起酒来,更讨厌的是强人所难的饮酒,或捋袖咋乎的单挑,或面善心诡的围剿劝酒,或投井下石千方百计的作弄,把别人灌醉;更讨厌者的是那些诉诸武力,捏着人家鼻子的喂酒。我每见这种场面,就想这是不是人类长久压抑的一种兽性的发泄,以图取得胜利后的满足。你看那咄咄逼人的声嘶力竭的划拳,在那赢拳的刹那一声拖长的绝叫,那面红耳赤之后颤抖的手掀翻杯盏浑然不觉的冲动,真叫人耳根、眼珠不敢恭维。
有人说,“酒杯里总是要沾一点好酒,无论什么散文都无法说清杯底这点酒,有的只可意会。”对此,我只能坐在屋子的角落里,放下笨拙的手,静悄悄地去想《菜根谭》中所谓的“花看半开,饮酒微醺”的趣味。我确实不知道,有几个人可以领略到这令人深思徘徊的境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