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思想,只有文学艺术的历史已经结束

发布时间:2023-10-09 20:45:44

(天津文友徐锦文(网名难为水):张老师您好,八十年代有一个叫《今天》的文学期刊,我就是出生在《今天》出现的那个年代,人们后来把我们这一代称之为80后。《今天》曾给我极大的震动。人们对80后的评价也是众口不一,褒贬皆有,说我们是垮掉的一代;这个时代是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残酷的竞争以绝对性的优势压倒了一切。80后文学中,传统文学越来越少见,大量充斥着的是玄幻文学和一些不伦不类的文学现象。难道传统这条河流就这样干涸、枯竭了吗?您对80后的文学怎么看?文学与政治的关系是怎样的?我们现在是否正在意识形态化?我想就这样的文化现象和文学问题请教您的答复,引以为盼。)

首先,谢谢徐锦文朋友提出这样一个与时代的宏大历史有着密切关系的问题。实际上,从一定意义上讲,这样的问题,不仅鲜明地反映着上世纪70年代末期至世纪末这一历史阶段民间精英知识分子的文化态度和政治态度,还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着这一已经过去阶段的文学史和思想史。

众所周知,毛泽东时代,“政治”是一个异常敏感的词汇,与政治关系不那么密切的一些社会科学和文学艺术,都受到了极大的摧残,这是一个中国社会人文知识分子遭受灭顶之灾的时代,这一时代几乎没有出现任何有独立意识和批判精神的思想性著作和文学艺术作品。这是一个思想完全窒息,文学艺术真空的时代。社会人文知识分子几乎完全被“政治”驯化,凡未被完全驯化的,也几乎成为了它的牺牲品。

70年代末期的“改革开放”,激活了中国人文知识分子寻求思想和艺术独立色彩的想象,然而,对于刚经历一个历史罕见的残酷冬季的一代文化人来说,寻求突破谈何容易,对于坚冰而言,没有足够温度的阳光,是不会轻易被融化的。在“摸着石头过河”的年代,在社会结构、政治体制还几乎完全没有改变的情况下,显而易见的是,阳光,绝不可能轻易就冉冉升起。

在任何只能允许一种声音、只有一种声音的年代,微弱的一点儿所谓杂音都会被视为异端,都会显得弥足珍贵。北岛、顾城们的民间诗歌刊物《今天》和所谓朦胧诗派,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出现的。其实,北岛们的朦胧诗派,不过是他们当时有着与海外、国外联系的优势(有关朦胧诗人的回忆文章中有这样的内容),率先阅读、复制了一些国外诗歌创作手法(当然,也有一些不太鲜明的创新),其表现内容与之前国内的“驯化文学”大相径庭而已。若以现在的视野来看,朦胧诗派实在谈不上有什么杰出的贡献。不过,看问题得站在历史的角度,在那样的时代,任何未被完全驯化的行为,都是非常可贵的、开创性的,甚至可以说居功甚伟的。

或许因为历史惯性,或许因为政治的压迫太深,几乎所有人文知识分子都并未从“政治迷魂阵”中苏醒过来,思想著作和文学艺术作品依然空前空白,北岛、顾城们抱着对文学艺术和独立精神的理想,或许并未有远大期望而完成的动作,竟然成为了中国民间思想文化破冰的伟大壮举。

为什么作为文学的一个分支的诗歌,竟然成就了一次民间文化、思想、文学、艺术领域内的破冰的伟大壮举呢?可以说,这是近现代世界历史中独特的、非常罕见的现象。其实,这与时代的政治环境、诗歌的独特美学属性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回顾历史,众所周知,改革开放,实际指的是经济领域的改革开放。在当时,文化和思想的禁锢状态,可想而知。就算文化和思想方面略有松动,也不过是打开一个微不足道的口子而已。在这样的历史状态下,因要求富有诗意而语言有特权“朦胧”、“含混”、“不易理解”的诗歌,就有了语言和内容上破冰的天然优势。

朦胧诗一出现,就引起了强烈的社会反响。反驯化的朦胧诗人,遭受了被驯化的文人阵营的猛烈攻击。不过,由于朦胧诗人主观上不太具有坚决的自觉性,思想本身也并不激烈,加之社会的经济功能开始得到强调和凸显,政治又略加松动,几年之后,朦胧诗的进步性,已经被政治同化,其进步性已是过眼云烟,而与主流政治基本合拍了。朦胧诗人中,创作能力高的北岛、顾城等偃旗息鼓,而后去了国外,一些本来就没什么创作能力、仅仅写过一些风月诗、情感诗的男女诗人,进入文学官方部门,欢天喜地被驯化去了。

不过,诗歌的天然优势,在独特的社会政治语境中,它的创举意义,仍然不断被延续。在80年代中后期的所谓思想黄金时代中,各种思潮不断涌现,诗歌虽不再具有“思想史”的悲壮意义,但“第三代诗歌”以其放荡不羁的姿态,与几乎同时崛起的中国先锋绘画,构成了这一短暂时期的文学艺术华章(客观地说,80年代和90年代,也有少量几个小说作家可圈可点,比如余华)。

80年代末期以后直到几乎整个90年代,诗歌迎来了一个文学史中少有的阵痛时期。不过,这同时是一个少有的诗歌成就功业的时期。这是一个思想不能发芽的时代,当然是一个写诗最艰难的时代。这一时期的先锋诗歌,没有任何喧嚣,以大无畏的勇气和惊人的毅力,寂寞、顽强、不安分地在中国大地的民间滋生和成长。这是一个没有思想,以先锋诗歌和先锋绘画艺术代表着中国文学艺术和思想成就的时期。显而易见的是,诗歌比绘画担负了更多的责任。

上世纪70年代末期以后的二十多年中,除开80年代中后期那短暂的日子外,诗歌历史性地逼迫承载过多,它不仅承载文学史,还作为最大的力量,与绘画结盟,因思想的缺位而悲壮地越轨占据了思想本应担当的思想史(当然,实际上,诗歌史是不可能替代思想史的,这只是说,这一时期没有思想,如果非要找出思想,只能去诗歌中找出一些含混的、不太深入的表达。但无论怎样,可以说,70年代末期至90年代的有自觉意识的先锋诗人和先锋画家,都是悲壮的文化英雄和精神英雄)。这是诗歌的荣耀,但同时也是诗歌的不幸。文学不能替代思想,甚至,诗歌也不能替代文学。诗歌只是一种文学,尽管,它也有必要表达一定的思想倾向,但它不一定要表达得明确无误,不一定要表达得鲜明和激烈,它也不必表达得富有逻辑性。对于诗歌而言,情感、语言也同样是它的重要美学属性,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它还应当呈现更多鲜明的、与其它文学体裁相区别的独特属性。它更应该自觉地与思想的属性拉开更大的差距。

90年代末期,特别是新世纪网络文化飞速发展以来,随着社会政治环境的逐步宽松,尽管还比较薄弱,但不仅已经有了比较独立的各种文学,也有了越来越多的思想类作品出现,哲学、历史学、社会学等,都有了一定的发展空间。没有思想,只有文学艺术的时代已经结束,无论是诗歌还是绘画,都无法再勉强地客串一回,都只有自觉地回复到它应当所占据的轨道了。

不过,也因为如此,由于思想化的领域的各种作品不断呈现,新世纪以来的先锋文学,失去了原有的方向,但又一时难以建立起一种新的美学趋向,因而一片杂乱、庸俗、颓废。不仅长期以来没什么锐气的小说领域,就连曾对历史担负过沉重责任的诗歌,也没有逃脱这种厄运。新世纪以来的作家、诗人,有相当部分属于你所说的“80后”。因为“80后”进入文坛的时间还不长,他们主要生长于没有人文精神、物质主义和纵欲主义泛滥、缺乏社会责任和良知的经济学家成为“文化中坚”而为祸社会的90年代。上面说过,这个年代没有思想,只有比较前卫但深隐于民间的诗歌和绘画艺术。成长于这个时代的一代青年,在短时间内难有对社会比较深刻的认识、难有深邃的思想,这是历史造就的,这肯定会深深地体现在他们的创作之中。所以,尽管,“80后”的一些作家、诗人有目标明确的市场观念,作品比较畅销,但他们的读者,也都几乎是具有同样社会背景和文化背景的“80后”,这样的作品,离成熟还有不小的距离。说实话,我从来不读“80后”作家的作品,但我对“80后”作家是充满信心的。成熟,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每一代人都会成熟,都会担负起他们的历史重任,“80后”同样如此。对于历史而言,每一代人,都只能是历史的过客,都只能完成一小部分的工作。我相信,很快,“80后”就会迎来属于他们自己的时代。

至于是否正在意识形态化的问题,我想,这是肯定的。意识形态化是一个从古至今就存在的问题。可以说,任何国家、任何制度都存在这样的问题。但我要强调的是,在不同的国家和制度中,这个问题的层次、程度是有非常显著的差异的。对于中国,意识形态化一直以来就很严重,但近年来,在这方面进步还是不小,比较而言,近年来意识形态化不是很严重的。

2008-5-28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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