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面》是一部由英格玛·伯格曼执导,丽芙·乌曼 / 厄兰·约瑟夫森 / 古纳尔·布约恩施特兰德主演的一部剧情 / 奇幻类型的电影,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观众的观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面对面》观后感(一):伯格曼又一部以爱拯救的片子
言说出来的部分都是在说童年创伤、成长阴影,像弗洛伊德一样令人反感。但是,女演员演得太好了,演出了个人的(病态)性情,这才是基础吧,在病床前、托马斯面前,她吐露出那么多时,我意识到这点。
人生终究是孤独的,能够倾听和让自己讲述出来的人要离开,去牙买加,据说那里能恣意生活。(哪里可能有自由呢?)女儿说,妈妈我听不懂你什么,妈妈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整个片子像是Jenny的寻找过程,开始一直困惑、痛苦:我为什么如此害怕?我为什么总是充满负罪感。颤抖着自我安慰:我不孤单、我不害怕、我不绝望。结尾的时候,自己给自己答案,看着爷爷奶奶的相处,告诉自己,爱是无处不在的,包括死亡。这一结尾,与《犹在镜中》《冬日之光》一样,都是让爱出场来拯救、来给予希望。如果排列一个“虚矫”程度的顺序,《犹在镜中》最甚、《冬日之光》最自然含蓄、此片居中。
很强的感觉,女主的演技拯救这部片子。
(非影评。只是感觉。短评超字数。)
《面对面》观后感(二):了解你自己
什麼是你真實的情緒?什麼是你真正的想法?因為在你平和的微笑中我看不見隱藏的真相。
柏格曼用《面面相覷》探討了觀乎「現實的虛偽」與「需求」的關係,正如片中麗芙烏曼飾演的心理醫生卻自己包裹著嚴重的心理問題,越是有社會地位外表光鮮的人、俞難找到可以溝通訴苦的對象,媒介渠道有、但顏面難以放下。對身邊親友的不滿或愧疚、看待生命的輕和重、在愛和性的欲念中艱難抉擇,把自己偽裝得清高又不食人間煙火,其實心理承受力卻已快接近腐化。
虛實交錯的敘事手法,隨著夢境和昏迷逐漸加深糾纏,當夢魘纏綿上病榻中的女主,她為自己的草率行為後悔時,觀眾才略為能揣測前面常在午夜夢醒時分如同鬼魅般出現的老女人,或許是心魔、也可能是死亡陰影的化身?聰明的是,柏格曼沒有說破答案。
惡夢漸入高潮,女主見到了往昔各種病人,但她還是打發式地敷衍他們,即便是自己的外公;我想起佛洛伊德對夢的解析,潛意識映射出幻境,在此刻是女主角最害怕的人事物、並將她囚禁提醒她醒來後必要做出決定,提醒她:只要還活著,就不能用逃避改變現狀。
再次見證了麗芙的驚人演技,多顆特寫鏡頭由她與旁人的講述搖轉到她直視鏡頭、打破和觀眾的屏障,直接拷問著我們的軟肋。
#面面相覷
#柏格曼影展
#對我來說是相當驚悚恐怖的影片
《面对面》观后感(三):“人到老年是一场灾难,每天过着地狱般的日子。”
开头那个摸自己奶头然后手伸到嘴巴里舔的女精神病患者让人崩溃。
“人到老年是一场灾难,每天过着地狱般的日子。”他怕自己老年痴呆怎么办。
精神科医生也有自己没法解决的精神问题,就是拒绝爱。
她跟丈夫离开久了,有一个不错的男人朋友,可是她还是不能接受,最后还是分了。
要调情外遇的男女因为互相鄙夷,或者讨厌那种例行公事,所以说白了,就不做了。
差点被某个病人的家属强奸,后来以“她太紧了”作罢,但是她渴望他的进入,汗,因为她那里又紧又干。
“当你努力迫使自己淡然地看待事情,就会感觉事情真的从没发生过似的,你不觉得吗?”
她看到某个老女人,那就是将来干枯冷漠的她。
“人生总有一些特定的时刻,是你不得不去经历的。”
她躺在床上,手指头顺着墙壁的划痕移动,蜿蜒而上,垂直而下,什么寓意?
“我讨厌老人,讨厌他们身上那股味道,让我透不过气。”
“一种自私的畏惧,人不应当暴露自己的缺陷。”
受过歇斯底里的创伤、争吵。
“我希望有人过来狠狠敲我一下,那样我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生生的。我不断地重复,说不定有一天我会成为真正活着的人”
“听人在说话的时候,能确定那声音是来自一个与我类似的个体,接吻的时候,能感觉到那是实实在在的一双嘴唇”
小女儿怀疑母亲,坚定地说“不管怎样,你从来没有爱我,这是事实。”
女儿独立了。
看到老人虽然快死,但有老伴相伴左右,直到死亡。“爱是无所不在的,无所不包的,包括死亡。”
《面对面》观后感(四):面对面,面对的是什么?
在星期日下午的电影沙龙中,我们观看了伯格曼大师的经典之作《面对面》,又译作《面面相觑》。
丽芙·乌曼饰演的剧中女主角珍妮是一位精神科医生,而且颇有成就。然而,就是这样一位资深的精神科医生,却突然的精神崩溃并吞药自杀。当然,自杀未遂。
那么,是什么让她难以面对以至于崩溃自杀呢?
电影以梦境的方式向我们揭示了她的原因。那就是她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她在年幼时曾亲眼目睹自己心爱的小狗被碾死,然后父母双亲同时死于车祸,后来自己的堂兄弟死于疾病。父母死后她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然后被送去了寄宿学校。显然生活也并不幸福。没有得到爱,也没有学会爱。
在这样的成长中,珍妮明明有着对死亡的恐惧,却拼命的压抑着,对这一事实不予理睬。
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不选择面对的时候,就能当它们完全没有发生吗?不能。
在珍妮自杀之后,她的梦境一层层的向她自己展示了她潜意识里害怕的那些内容,她的童年创伤,她不曾提及的父母,甚至现实生活中看起来非常和蔼可亲的奶奶,在记忆深处也曾打过她,并让她产生了幻觉。幻觉里那张恐怖的人脸,就是导致她崩溃的主要原因。
那些梦不仅是对过去的呈现,也表述了珍妮的面对。最后一个梦中,她不再恐惧死亡,而是面对她,让梦中的自己死了,并放火烧了那个自己。当大火熊熊燃烧的时候,她就看着,听着棺材里的自己在踢打喊叫,而她可以面对了。
在她恢复的整个过程里,她的朋友托马斯医生一直在陪伴她。这种陪伴对于她来说也是非常的重要。正是他相当于治疗师一样的陪伴,才让她有勇气这么快的冲破她内心的禁锢。
当我们真正的面对了早年的创伤,并且走了出来,就获得了真正的心灵的自由,从此可以无所畏惧的去追寻真正意义上的幸福生活。
《面对面》观后感(五):《面对面》应该这么拍才对
突然之间,电影应有的样子(从工作手册中)长出来了:
她坐在祖母家的地板上,雕像在阳光里动了起来。在楼梯上,她看到了一只咧嘴露出牙齿的大狗。接着她的丈夫来了,他打扮成女装,她去看医生,她自己是精神病医师。她说,虽然她绝对了解过去三十年来她所遭遇的一切事情,但她却不了解这个梦。老妇人从肮脏的大床上起身,用病眼注释着她。但是祖母和祖父互拥,祖母抚摸祖父的脸,对它低声细语地呢喃,而他却只能依依呀呀地发声。
在这一切背后,在帷幕之后,有人在低声交谈,谈着有关她的性事,或许该放大她的肛门吧。她立刻起身,另一个人神态自若地爱抚着她,愉悦地不得了。但是,就在此刻,有人来向她求助,绝望地哀求着她。她突然动怒,继而焦虑,因为紧张并未消除。不过,尽管如此,拟定谋杀玛丽娅的计划并加以执行,令她心里轻松不少,她有这个念头已经很久了。虽然事后,更难找到人来照料她,叫她不要害怕。然而,如果她换件衣服,去参加派对,大家一定会看到,而且了解她是清白的,转而怀疑其他人。
可是所有人却藏在面具后,他们突然跳起一种她不会跳的舞。在水晶灯耀眼的室内,大伙儿跳着孔雀舞。有人说,跳舞的人当中,有些已经死了,他们来这里参与庆典。桌面黝黑得发光,她的双峰抵住桌面,身子逐渐下滑,有人舔舐她的全身,尤其是双腿之间。这不令人觉得讨厌,而充满肉欲。她放声而笑,一个有双红润大手的暗发女孩,躺在她身上。走调的钢琴奏起美妙的乐声。就在这一刻,宽广的老式双扇门开启,她的丈夫带着几个警察走进来,他们指控她谋杀玛丽娅。她激烈地辩解,赤身露体地坐在这通风良好的长方形房间地上。那独眼女人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指放在唇上,作出噤声的指示手势。
《面对面》应该这么拍才对。
——摘自《伯格曼论电影》——chapter 面对面
《面对面》观后感(六):医者不自医
《魔笛》获得巨大成功后,曾经沉浸在音乐中喜悦不已的伯格曼,慢慢地以一种截然相反的心态,构思并释放出《面对面》来。这部电影,带有一种坦然相对的压迫感,伯格曼试图逼视私密的体验,书写内心的压抑、惊恐与爱。
医者不自医
1976年,伯格曼仅有一部长片上映,那就是《面对面》。
于两年前完成《魔笛》拍摄工作的他,曾经沉浸在“一生中的辉煌时刻”,因为每天都能与音乐相伴,愉悦而温馨。但也正因如此,他对于事情转向沉重而复杂,并没有意识。随着患上感冒,他察觉“我的存在黯淡无光,有时我觉得自己神经不太正常”。
在这样一种神经兮兮的状态下,他回到了心心念念的法罗岛,开始创作《面对面》的电影大纲。片中的女主角珍妮,正好也是神经兮兮的代表,而且这种精神状态的变动,同样是潜意识作祟。电影大纲的写作,历经数月,因为要不断构思,重写,又修订。中途,他还成功地在皇家剧院导演了一出《第十二夜》,这段时间,还刻意不去碰《面对面》的故事。
但最终,《面对面》还是顺利拍摄并上映了。电影主角珍妮是一名精神病学家及医生,容颜光洁,收入不菲,嫁了同行的丈夫,生了可爱的女儿,无论用哪种标准衡量,她都算得上是“人生赢家”。但就是这么一个值得称羡的女人,忽地有一天,选择了自杀。
情节非常简单,但是伯格曼没有让故事平白无趣地交代出来。他当时就希望,“在这部电影帮助之下,借着这个让我可以顽强抗拒到底的剧本,我想要探究自己的复杂面”,而那,又接上了伯格曼对心理题材的热衷上。
珍妮的崩溃并非一蹴而就。她童年时便频频直面死亡,爱犬被碾压而死,父母在车祸中双亡,而才与自己亲过的表亲,未几就被小儿麻痹夺走了性命。后来她跟随祖父母生活,但哪怕百般不愿,还是被送到寄宿学校。长大成人后,过上了看似幸福美满的生活,却未曾料到,少时的噩梦仍在蚕食她那颗得不到爱也学不会爱的内心。以致于精神病患者对她,也潜移默化地形成了辐射般的影响,加之被陌生男人强奸未遂时,顿觉自己希望对方得逞,原本意识中潜伏的那只怪兽,陡然张牙舞爪起来。而她,再也无法掩耳盗铃地以为一切都还正常,那些压抑不住的恐惧,化在一把又一把的药丸上,促动她陷入长睡。
为了用一种更直观更深刻的形式呈现这一切,伯格曼沿用了梦境与现实交织的手法。珍妮成人后所见的祖母,慈眉善目,但当记忆真实地回到当初,却连接上彼时的打骂,以及衣柜中的幽禁。丈夫与孩子不在身边的她试图在祖父母家寻到一点度假的轻松,以及亲人的温存,却在第一天的梦境中便要直面独眼妇人这一恐惧化身。事件一桩又一桩地经历,她在梦中还与父母相见,从乞求温暖与关爱到歇斯底里地吼叫,责备总带有一种失落与悲伤。而那场病患齐聚一室的场景,又让疾病以一种触目惊心的面貌让她感到惊恐。一切可怕的记忆与意象,都在穷追不舍。直到有一天,她在梦境中为自己举办了葬礼,当自己在棺材中“复活”,哭天抢地地请求放出,却只能引来珍妮微笑着用一把火将其焚烧。多时纷扰,仿佛随之燃烧殆尽。
几经犹疑,小时候也曾被关到衣柜中的伯格曼还是能够把内心的狂呼、哭嚎与怒吼释放出来。这是一种与自身“面对面”的对峙,伯格曼会思考,“我能否接近隐藏着我的绝望与自杀年头的哪一点”,“一切都好空虚”,还认为,“大声哭喊的并不是珍妮”。
他于是怜悯起珍妮,也怜悯起自己来了。在电影的末尾,就跟《犹在镜中》、《冬日之光》等片一样,他也给了珍妮一束光,让这个极度害怕衰老害怕无爱的女人,透过祖父母相濡以沫的场景,获得了内心的平和,因为爱,恰恰包裹在万事万物当中。
伯格曼内心如此敏感纤细,又脆弱,又有爱,确实很有巨蟹座的特征。
而如此简单的故事披上如此跌宕的状态后,要演好不容易。但是,幸好有丽芙·乌曼。六十年代的时候,她曾有过一位同样担当精神病医生的丈夫,只是未几,她开始与伯格曼在法罗岛上厮守五年。虽然在拍摄《面对面》时,二人已分手数年,但在镜头下,她还是娴熟自若地把自己的妆容、身体甚至灵魂,都交出去。伯格曼曾经评价过,乌曼始终都是他最喜爱的演员,“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充满情感,洋溢着凄楚又平常的人世感”。若用来形容《面对面》中的表演,那同样中肯。精神跌宕中的压抑、悔恨、惊恐、恼怒、失落、绝望,都被她诠释得精准而淋漓。也由此,她屡获国际多项最佳女主角的奖项,虽然在奥斯卡金像奖与金球奖上失利,却也顺利踏上演艺生涯的一重巅峰。
《面对面》以及伯格曼,也有着相似的际遇,但第34届美国金球奖最佳外语片的赢取,还是给电影镀上一层重金。不过饶是如此,伯格曼一开始对这部作品,不是置之不理,就是以“愚蠢”称呼,他曾在《伯格曼自传》中提到,《面对面》“梦境和现实结合在一起,泾渭不分……在《野草莓》、《假面》、《沉默》、《呼喊与细语》中,我曾游走于梦境与现实之间,毫无阻碍。这一回却困难得多……梦境垄断一切,现实模糊不清。偶尔有几场戏办到了,丽芙·乌曼像头狮子挣扎不已。靠着她的力量与才华,电影才变得紧凑。不过即使她也拯救不了高潮戏,原始的呐喊够热切,却显然消化不良,这是我囫囵吞枣地阅读之后的结果”。而且,除了独眼妇人走向珍妮以及珍妮面对父母这两场梦境,“电影其他部分则全部太用力了,我摇摆不定,行径就像我在剧本前言中警告不可犯的:充满陈腔滥调”。
但向来,伯格曼对自己的作品常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多年以后他回想起《面对面》,觉得要是有此时的经验与彼时的气力,那么这部电影很有可能会成为“一首神圣的电影诗作”。
不管导演如何苛刻,至少,这部电影有信实动人的表演与意欲突破的野心,也带给观众一股新鲜气息,放到当下观照,依然有许多震撼的地方。伯格曼在长期的拍片生涯中,始终在积累与突围,下一回,要在《蛇蛋》中见分晓了。
(连载于《看电影》)
主要参考来源:
《魔灯:伯格曼自传》
《伯格曼论电影》
《英格玛·伯格曼》
Google、Wiki
IMDb、豆瓣、时光等电影网站
《面对面》观后感(七):《面面相觑》电影剧本
《面面相觑》电影剧本
编剧、导演/〔瑞典〕英格玛·伯格曼
翻译/余玉熙
前言
电影剧本《面面相觑》运用一定的艺术手法,描写了一起自杀事件。坦白地讲,实际上它描绘的是关于人们的生活、爱情和死亡这样一个很普通的题材。因为这是人们经常进行思考、琢磨和从事研究的重要课题。也就是说,人们在探讨如何才能够生活得幸福。
如果有一位正直的人诚恳地问我,为什么写这部电影剧本,坦率地说,我也答复不清楚。我长时期以来就怀着一种恐惧的心理生活着,而这种恐惧又是没有充分根据的。就好象一个人牙疼,而很负责任的牙科医生在他的身上和牙齿上并没有发现病灶一样。我为我的恐惧心理起了各种不同的名称,但是都名不符实,于是我就决定有计划地进行调查研究。我发现别人的经验与我自己的经验有相似之处,不同的是他们的处境比我更鲜明、更清楚、更痛苦。
剧中主人公是一位适应能力很强,积极肯干的正派人物,是一位业务水平很高的职业妇女,她与一位有才干的同事幸福地结了婚,生活得很美满。我试图描写的就是这位值得钦佩的妇女精神上突然的崩溃和她痛苦的再生的过程。根据我掌握的材料不仅把产生的原因,而且把她的未来都表现出来了。这个过程对我说来有很大的教益。它使我消除了以前由于恐惧心理产生的痛苦,我的糊涂概念也得到了一个明确的答案。如果这部小作品对于其他人也同样有所裨益的话,那么我的努力就不算是徒劳的了。
辨认一个友人的心地好坏,从而决定与其亲疏的办法很多,但最见效的办法是患难见知己。当然,同友人进行几个小时的促膝谈心也是一种方法。美貌的天才演员非常真实地表现了许多悲离合欢的、动人心弦的场面,不管剧情是多么错综复杂但总是使人觉得津津有味。反之,如果演技拙劣而又无趣味,那么其后果将是可怕的。作者会感到惭愧,他将因此而在舆论上遭到冷嘲热讽,在经济上蒙受巨额损失。
我还应该讲什么呢?噢,对了,这将是一部相当大型的影片,全长有好几千米。我曾经试图将它压缩,但很难奏效。凡事都有其限度。我很注意自己,不去直接干予和影响剧中人物的一言一行。但在排练时,我们不断发现有的地方过于坦率,或者是不必要的。
剧的第一部分非常逼真和具体。第二部分却有一个捉摸不住和把握不准的问题,即“梦”要比现实更真实。就这一方面我想发表一点独特的见解。
我对于在文学作品中,在电影和戏剧中出现梦幻、幻觉和幻象持非常怀疑的态度,因为这种精神上的超脱会使作品变得娇柔造作。尽管我持反对的怀疑态度,但是我还是描写了一系列的梦幻,然而这些“梦”都不是我自己臆造的。我认为这些“梦”都是现实生活的一种蔓延形式。因此,它是剧中主人公在其重要生活阶段中所经历过的“真实”的事情。它的特殊之处在于:虽然燕妮是一位神精病医生,但她从未认识到这是一种现实生活的延长形式。虽然她具有优异的学识,但在不少方面她又是无知的。(这乃是精神病医生的一种通病,可以说是一种职业病。)燕妮一直对此确信无疑,即干酩就是干酩,桌子就是桌子,还有人就是人。
当燕妮认识到她自己乃是他人与整个人世互相结合的产物时,她就必须痛苦地放弃她以前的那种信念。坦白地讲,我也不知道她是否能够完成自己的认识过程。在此种情形下她的选择余地就非常小了:为了纯朴的内心的安宁她又返回到先前人们称她为燕妮·伊萨克索的那种状况——其品行举止都详细规定了的一种死板的令人窒息的样板。然而当她获得新的认识时,她又陷入了其周围人事的中心。在同别人的相互接触中她运用直观能力又开括了新的认识过程——就是这样不断地循环反复。其结果只能是:越是反复就越加难以忍受,在艰苦的认识过程中身体组织毁坏了,由于沉重的负担她的理解能力丧失了。这样一种认识方法给她带来了莫大的痛苦。她疲倦了于是把灯关掉,以期望在熄灯后的黑暗中休息一下。
以上费了一些笔墨,颇为值得。对于将来演员演好角色和艺术上拍好这部影片都是重要的。
我认为这种影片容易出现脱离主题思想的危险。但每时每刻都在真、善、美方面进行推敲也是颇难办到的。不要夸张,一切都求自然。在现有物质条件下我们一定能拍好这部影片。
那么让我们尝试一下这一新的冒险行动吧!
一九七四年十二月七日
英格玛·伯格曼
六月中旬的一天下午,在普通医院的一个精神病门诊部。
玛丽亚是女医生燕妮今天最后一个病人。她显然哭过了,双手下垂疲惫不堪地坐在那儿。深色的头发蓬乱地披在肩上,她那漂亮的脸蛋有些浮肿,面颊潮红。
燕妮注视着这空荡荡房间里的唯一装饰——一幅画得糟糕的油画,大概是一位有艺术天才的病人赠送的,它使这间屋子显得更加不幸。
燕妮等了好久后说:现在我们在这儿已经坐了半个小时了。我马上要走了,我们下星期一有机会再交谈。
玛丽亚:你不要这样装糊涂好吗?
燕妮:我不懂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玛丽亚:你知道得很清楚,我丢了一个镶补的牙。
燕妮:不,我并不知道。
玛丽亚:昨天护士伊丽莎白来了,她说我们要去看一下牙科。
燕妮:嗯,怎么样?
玛丽亚:这一定是你们一起商量好的。
燕妮:我敢发誓我不明白你说这话的意思。
玛丽亚慢慢站起来,她的脸色苍白,目光怒视,然后她朝燕妮脸上吐了一口唾沫。燕妮仍然坐着,吃惊胜过愤怒。
燕妮:你坐下。我们想把这件事悄解释清楚。
玛丽亚迅速地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个文件夹,用力地朝燕妮的头上扔过去。燕妮抬起了手臂方才挡住。
燕妮(生气地):不许胡闹!
文件夹里的东西飘落在地上,燕妮抓住玛丽亚的肩膀,把她推到椅子上。
燕妮很生气:你现在平静一下!玛丽亚。
玛丽亚确实平静了,靠在椅子背上,她很内疚地看着燕妮。燕妮坐在她旁边的一把黄色的木椅上。
玛丽亚:你总是有这么许多的解释。
她的声音不再带有敌意,她抬起一只手臂,放在额头上,接着象一个伤心的孩子一样,用两只手抱着头。
燕妮:你以为是我把你送到牙利医生那儿去的,让他给你打一针是吗?一针麻醉剂。玛丽亚,是不是这样?
玛丽亚:我问过英嘎护士,她说打一针是必要的,我说,不,这是不必要的,因为牙根己镶补好,而她还坚持说,即使如此,你也还得打一针。
燕妮: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把它联系起来的,我已答应过你,打针和吃药你都免了,我是遵守诺言的。
玛丽亚: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的惊人的缺点是什么吗?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我了解到你的底细:你不懂得爱。我所讲的爱指的是爱情而不是性交,我相信,你在床上时也没有什么特别。你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你有点不真诚。我曾试图象你这样爱你,因为我如果毫不退让地爱燕妮,那么她可能变得真诚一点。我想,当一个人知道有人爱他时,哪怕是一条狗爱他,他就不感到害怕而感到安全。但是,不,燕妮睁着她的好奇的大眼睛看着我,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可是我看到她的却是害怕。燕妮,难道你从来没有爱上过一个人吗?
她笑了,伸出一只手,放在燕妮的腿上。
玛丽亚:如果我现在举起手来摸你的脸蛋,你会说什么?如果我的手往下摸你的胸脯,你会说什么?如果我的……如果我的手继续往下摸,你又会说什么呢?
燕妮:你的确很可爱,也很自信,但你必须看到一个精神病医生,差不多经常陷入象你所讲的那样的处境。一个尚未解决的大问题是如何避免发生医生和病人之间的关系。
玛丽亚停了一会儿说:为了工作就得残酷,这快活吗?
燕妮:你现在变得幼稚起来了,你和我都知道得很清楚,发生关系不管对你还是对我,都是不愉快的事。
玛丽亚:将来终究你要告发我。
燕妮:这是什么意思——告发你?我是你的医生而且力争使你恢复健康,应该怎样进行治疗,这个责任都落在我一个人身上。
玛丽亚急着说:你难道确有把握?我看我们分担一下责任,岂不更好吗?
燕妮:这只不过是空谈而已。
玛丽亚:我看,我们难道不应该共同分担一下责任和风险?你只是承担些模糊不清的、没有危险的所谓责任,为什么一切风险都让我来冒?
燕妮:这在实际上是行不通的。
玛丽亚:为什么?
燕妮:已经做过这样的试验,但很不奏效。
玛丽亚:很不奏效。你真有点不可思议!
燕妮:你现在到底又想搞什么名堂?
玛丽亚(镇静地)说:那么你不想和我睡觉?
燕妮微笑着:不,我真的不想。如果你按照我们、使你恢复健康的尚不完整的试验继续做下去,那我愿意奉陪。
玛丽亚:按照你的条件?
燕妮:正是,按照我的条件。
玛丽亚:你瞧一瞧我,不,你一定要正视着我,看着我的眼睛,燕妮,你看见了什么?
燕妮:我看见你在装腔,你在做戏。
玛丽亚:我在做什么戏?
燕妮:害怕、恐惧。我相信是害怕。
玛丽亚:那我现在在做什么戏?再仔细看看。
燕妮:我不知道。
玛丽亚:我在模仿你(笑)。
燕妮:我没有看出来。
玛丽亚:没有?这正是问题所在。(停了一会)可怜的燕妮!
燕妮:我真的不需要你可怜我。
玛丽亚:是呀!当然不需要。人们倒应该可怜我。今天天气难道不非常闷热吗?
燕妮:今天下午看来好象要下一场暴雨。
玛丽亚:难道你从未曾有过无法挽救、没有希望、无能为力和毫无办法的感觉吗?
燕妮:你指的是什么?
玛丽亚:我指你是一位心理医生。
燕妮:我想我还没有这种感觉。
玛丽亚:在你们的最基础教材中一定写着,一位精神病医生从来就不允许有无法挽救、没有希望、无能为力和毫无办法的感觉。当他违反这些规定而有无能为力和毫无办法的感觉时,他也不能承认。这是不是写在你的基础教材的第一页上?
燕妮:是的,事实的确如此。
玛丽亚要吻燕妮,但燕妮把她推开,这时玛丽亚开始大笑起来,她摇晃着脑袋,笑着,弯下腰想把掉在地上的纸捡起来。
燕妮把她推到一边去,自己把纸捡了起来。玛丽亚突然走了出去,随后静悄悄地把门关上了。燕妮又坐到那张黄色椅子上,她在发抖。
就在同一天六月的雷雨之夜,燕妮搬到她外祖父外祖母的家里。她们住在一幢宽敞的古老的楼房里,它座落在新公园旁的一条僻静的街上,公园紧靠着岸边种有树木的大河,街的另一头,耸立着一座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建造的教堂。教堂上面高高的尖塔在夏天的清晨,将它的塔影投在这整条街上。
这天晚上,这座城静得好象没人似的。燕妮很快找到了这座楼房的大门,在装饰得很阔绰的楼门前停下了车。她从车后座取出旅行袋,并把车门锁上,然后她进入前厅。这里舒适古老的陈设显得有些破旧了:大理石的楼梯,黄铜的楼梯扶手,厚厚的红色地毯,镶着玻璃图案的小窗户,墙上的壁画,彩石砌成的地面。造型奇特的小灯使整个华丽的大厅显得很昏暗。电梯从上面降下来发出嘎嘎声,一声长响停了下来,铁栅门被推到一边,一个高个子的穿着黑服的女人小心地从电梯中走出来。她手中拿着一根白拐杖,燕妮抑制了自己想去搀扶这位老妇人的念头。看来老妇人对这里很熟悉。当她两脚踩着地面后,飞快地向楼梯走去,迅速地抓住扶手,沿梯往下走去。她转过身来觉察有人在瞧她,她的面孔充满朝气,但很苍白,右眼窝凹陷。当她发现燕妮时,几乎不引人注意地微笑了一下,马上转向房门,轻易地把门打开了。
外祖母是一位快活的仪表堂皇的老妇人,目光锐敏面颊红润,她非常兴奋地拥抱了她的外孙女。
外祖母:你知道我们是多么欢迎你来呀!一整天外祖父和我都非常激动。好了,快进来,现在我把你安排在卡林的房间,那儿受干扰最小,而且现在夏天街上异常安静。你或许想要一个硬一点的枕头?我想起来了,你总是想要……
燕妮:谢谢,亲爱的外祖母,这已经很不错了。
外祖母:好吧,我们现在来看一下,我把五斗橱清理了一下,还有一个衣柜,如果你的地方不够用的话,我还可以把另一个柜子给你腾出来,这里面尽是些旧的衣物。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东西老是挂在这里。最好还是把这些东西……
燕妮:亲爱的外祖母,一个衣柜和五斗橱足够我用的了。
外祖母:如果你还需要一个大一点的写字台,我们可以把卡林房间里的那张桌子搬过来,他今年夏天不会来了,你可能想……
燕妮:这张写字台我觉得很好。
外祖母:如果你想要点什么,马上告诉我,外祖父和我多么高兴地期待着你的来访啊。
燕妮:我也很高兴地盼望着啊。
外祖母:那么现在我们去向外祖父问好。
燕妮:他一切都好吗?
外祖母:我感到很好。(笑了笑)你知道他变得极其和荡可亲。
当你踏进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客厅时就会有一种感觉,好象进入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己经衰落的世界。窗帘、帐幔、地毯、家俱、绘画、壁灯、吊灯,高大的门,座钟、壁炉、镜子、小巧的雕像,许多子孙、亲戚和朋友们的照片、花瓶,还有盆景,所有这一切都静静地、安详地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下和黄昏的朦胧中。
外祖父坐在一张舒适的大沙发椅上,那苍白的脸说明不久前刚得过一场病。他穿着很整洁,胡子也刮得很干净。在沙发椅的旁边有一张低矮的桌子,上面放着一些书、报纸和几个旧相册。此外还放着一杯纯威士忌酒。外祖父伸出手来把燕妮拉到身边,他们拥抱在一起,外祖父的眼镜掉了下来,他们俩都有点激动。
燕妮:哈,外祖父,我这次来要在你们身边呆上两个月,埃里克叫我向你们问好!他坐飞机到芝加哥参加大会去了,我们刚才还通了电话,他讲等他回来后要给你讲好多事。外祖母说你已经好多了,正如我所看到的那样,事实正是如此,你一定也想要喝一杯茶吧?
外祖母把放在沙发椅扶手上的一个小托盘摆上吃的。……盘子里放右两片涂有果酱的烤面包。
外祖母:小安娜怎么样?
燕妮:她昨天去参加骑马夏令营了,不久前爱上了一个小伙子,比她大三岁。他给她讲了许多关于世界革命的事,这再好不过了。
外祖母:这个小伙子也去夏令营了?
燕妮:外祖母,你别操心,安娜已经十四岁了,她会照顾自己的。
外祖母:茶里要加糖吗?
燕妮:好的,请加三块。外祖母,你还做糕点,我早已不喝茶时吃糕点了。
外祖母:我还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傻话。
燕妮:夏令营结束后,安娜还要到家在索南(Sohoueu)的一个要好的女朋友那儿去,一直到开学她才会回家。
外祖母: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搬进新居?
燕妮:我希望在八月初准备就绪,建筑师也曾发过几次誓了,但是谁也说不清。
外祖母:你整个夏天都工作吗?
燕妮:是的。
外祖母:难道你不想休假吗?
燕妮:埃里克和我可能在十月份到陶尔米(Taomuna)那儿去,但这还不一定。
外祖母:你现在究竟担负什么责任呢?
燕妮:我在普通医院的精神病门诊部当主治医师。
外祖母:我想你的工资不少吧!
燕妮:噢,是的,外祖母,我的报酬不少。
外祖母:你喜欢吗?
燕妮:你知道我的特点是不论到哪儿,我都感到不错,我这也是从你那儿学来的。
外祖母喝完了茶,转身去织补长袜子,她从眼镜框上方打量着外孙女。
外祖母:你身体好吗?
燕妮:我吗?非常好,谢谢!
外祖母:你和埃里克之间没发生争吵?
燕妮笑了:没有,一切都很好!
外祖母:我看不见得吧!
燕妮:我只是感到有点软弱无力,从春天起我的感冒病就没有彻底好,可能我需要吃点维生素。
在沙发椅那边传来外祖父的喃喃自语声,外祖母马上站起来向他那边走去,然后又把燕妮叫过去。外祖父打开一本旧的相册,上面照片都是很久以前夏天拍的,那时候燕妮还是一个小姑娘,在这所大楼里聚集了不少孩子和大人。
外祖母:我相信,那是四八年的夏天,是那年夏天,格蕾塔大肚子了,拉格九月初就生了,你想想,那时候我们有多少人呀。还有这个可恶的小船,我们常常乘着它出去的。可是它经常不断的出毛病。我是多么讨厌这个东西。
外祖母用嘲笑的口吻说着,外祖父也冷笑着。他用那细长的手指拍着燕妮八岁时的照片:小东西站在那,那么瘦小,嫩弱,高兴地瞧着照相机。她拉着一个男人的手。
外祖母:你一直是你爸爸的好女儿呀。
燕妮:嗯,这是有足够的理由的。
外祖母:外祖父经常看着这些照片深思。他可以几个小时的坐在那儿,老是看着,什么也不干。
外祖母很快地摸了一下他的脸,又转过身去织补长袜子。燕妮仍然站在沙发椅旁边继续看外祖父翻阅照片。
深夜,燕妮还不能入睡。她只好起来,轻轻地走进厨房,把一点牛奶倒进煮锅里热了一下,从冰箱里取出了肝肉香肠和一些黄瓜,在一片面包上抹些黄油,在大餐桌边坐下,打开放在窗台边书架上的半导体收音机,静静地听着莫扎特的奏鸣曲。为了继续消磨时间,她找出一本从前的画报,把它摊在桌子上。窗子虚掩着,温和的夜风吹佛进来。外面开始下雨了,远处不断传来隆隆的雷声。
现在门开了,外祖母把头伸进来,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细长的晨服。她那一头褐发夜里编成一束大辫子。
燕妮:哈!你也想要吃点黄油面包和牛奶吗?
外祖母:不,谢谢,我想我喜欢喝一杯咖啡,每当夜里睡觉前喝一杯浓咖啡是再好不过了。
燕妮:外祖父睡了吗?
外祖母:五十年来我从未能摸清楚他睡的时间,他上床了,把手放在胸前,看上去象是一个国王躺在石棺材上一样。再和他说话也没有用了。他隐居在自己的屋里不与人往来。
燕妮:我发现他看上去很疲劳。
外祖母:他瘫痪有点好转。有时候我们甚至可以互相交谈,但你要知道,他是多么的缺乏耐性,如果人们下理解他的看法,他是会很生气的。
燕妮:那你是怎么忍受的,整天充当护士?
外祖母:噢,你听着,就是因为他病了,他才这么长时间不把我赶走,因为这对他合适。
燕妮:难道你不愿意更自由一点吗?
外祖母:你指的是外祖父死后吗?你知道他是多么需要有人关心他,体贴他啊!
燕妮:我也是这么想的。
外祖母:我想对你说,外祖父从未成为一个如大家所期望的卓越的科学家。他太急躁和傲慢。又很愚蠢,那时我很讨厌他。我甚至想带走孩子们离开这儿。
燕妮:但你从未离开过?
外祖母:是的,我没有。
燕妮: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外祖母从保暖壶里倒完最后一杯咖啡,望了一眼燕妮,微笑了一下,显得有些窘。燕妮这么长时间里第一次感到温暖,轻松,她也开始笑了,抓住了外祖母的手。
燕妮:快,讲呀。
外祖母:我老是跑来跑去,而且日复一日,我恨死了你外祖父,因为他为每件小事都要发火,不是为了钱或者家务事,就是为了孩子们的衣服或者我的外貌等等不一而足。此外我确实很累,我还得教课,那时我们刚搬到Uppsala(瑞典城市名),家里一片混乱。有一天我飞快地穿过特雷洛德加坦(地点),我走得很匆忙,我想在大休息时回趟家办点事,对了,现在我想起来了,因为她当时出麻疹,她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孩子,她还不能离开母亲自立。
燕妮:还有呢?
外祖母:有一次,我从学校回来,抬头一看发现他在一条街上散步,他从背后走过,在墙角处转弯,朝前一直走去。
燕妮:他的样子是否有点特别?
外祖母:外祖父?不,一点也不。他很快地径直走去,和平常一样挺着胸,鼻子翘得高高的,衣着非常整齐,帽子斜戴在头上,样样精当。真象一个绅士。噢,不,他看上去同往常一样趾高气扬。你是个大学讲师,懂得心灵上的美德,对这一切比我懂得多,说不定对此还有个拉丁名字。
燕妮:我们在书上没有读到关于爱的事。
外祖母:是呀,我固然不把它称作“爱”而称它为体贴。它忽然使我懂得了我的生活,自己的生命,你外祖父的生活和他的生命,孩子们的未来,他死后我的生活等。
燕妮:你是从这一天起才懂得这一切?
外祖母:我必须尽量回忆一下,当时我的感觉是什么。
燕妮:一位圣者曾经说过:“爱是仁慈的表现,那些得到爱的人,大都自己也不知道他们都是命中注定的。爱是通过它的行为,正如玫瑰以它的芳香,夜莺以它的歌唱一样表现出来。”我相信这是弗兰茨·封·阿西西说过的。
外祖母:仁慈的表现?谁的仁慈?
燕妮:对弗兰茨·封·阿西西来讲这不言而喻。
外祖母郑重地说:原来是这样的,我的生活是很实在的。
燕妮:当然喽!
外祖母:你不认为我们现在该去睡觉了?我们应该把窗户关上,可能雷阵雨还得下吧?
外祖母很快地起来把窗户关好,然后把厨房的灯关了,吻一下燕妮,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雨下得更厉害了,雷声在屋顶上滚滚而过。燕妮躺在舒适的大床上,伸手拿起一本书,但她马上发现自己很累了,不能再看书了,打消这个念头,把灯熄了。打了个哈欠,翻个身,趴在床上就入睡了。
当她似醒非醒时,感到全身麻木。在昏暗的移动着的夜光下,她发现一个好象灰色的畸形的影子在她床对面荡来荡去,忽然又变成了一个女人。她越来越高越来越大。她穿着灰色衣服,一个黑眼窝凹陷。可怕的脸慢慢地转向燕妮,看着她,还说了些什么。当燕妮听不懂她那黑色薄嘴唇吐出的话时,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凶狠而不耐烦。很吃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燕妮。她站在地板上脸发狂似的颤抖着,飞也似地飘呼到了燕妮的床边。燕妮想叫,但发不出声来。正在这时她的幻觉消失了。燕妮醒来,把灯打开,起来在床上坐了好半天。外面雨下得很大,在窗帘后面渐渐地出现凌晨灰色的朦胧,这时是凌晨三时半。她起床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感到有些寒冷,她穿上晨服,走进客厅,坐在外祖父的沙发椅上,想使自己平静下来,我怎么了?我还从来没有这样过,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她问自己。
清晨,雾越来越浓,窗外出现灰白色的黎明,雨点打在窗上,客厅里的坐钟敲了四下,大立钟深沉地也响了四声。
燕妮、伊萨克森和海尔姆特、汪克尔坐在普通医院精神病门诊部的燕妮的办公室里,他们相互交谈着一天的工作任务。汪克尔不停地抽着烟,他戴着一副深度数的眼镜,说话声很大,还有点轻微的口吃。
燕妮:你吸烟不能停一下吗?连我都会尼古丁中毒的。
汪克尔:亲爱的燕妮,对不起,我们把窗户打开吧。噢,己开着了。好,这样吧,我把烟灰缸拿开。玛丽亚怎么样?我听说你对她感到有些难办?(他非常谨慎地把烟灰缸拿开,倒在纸篓里。)
燕妮:两个月来,她一直在我的护理下。刚进院时,她很少与人接触,但最近她因恐惧症不断发作而精神紧张。现在我们达到可以互相交谈的地步了,(停了一停)我们停止了她的一切治疗。她的确已毫无感觉了。
汪克尔:我知道,你已讲过了。
燕妮:这的确是不可思议的,我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抵抗治疗的病人。
汪克尔:你和我都很清楚,我们这儿还没有一个病人一个月又一个月地到处转而不接受治疗的。我们应该想办法,让她出院。
燕妮:玛丽亚是一个有才华的人,重感情,有理智。
汪克尔:如果她的生活不受恐惧症的影响,她的这些美德会给她带来多大的快乐?
燕妮:我一直坚持我的看法,已经前进了一步。
汪克尔:如果你讨厌她,可以把她留给我,当你认为治好象她这样的精神病人毫无希望的时候。我们还可以采取传统的药物治疗。
燕妮:你真的认为我进行的这些试验也可称为一种治疗方法吗?
汪克尔:亲爱的燕妮,一位了不起的精神病医师曾写道:精神病症是对人类最沉重的鞭笞,而医治这种病症又是第二个沉重的鞭苔。我倾向于赞同他讲的话。
燕妮笑了:我必须说,你真能鼓舞人。
汪克尔:二十年前,我已经看到我们的治疗方法中隐藏着不可理解的残酷。那时候我就很清楚,精神病症的分析已经彻底失败。我不相信我们能真正治好任何一个神经病人,有些病人恢复了健康,据我看也不是通过我们的努力。
燕妮:把人当作机器?
汪克尔:是的,正是这样。人们将有病的部分换掉,这样就清除了病症。
燕妮: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无论如何还想给玛丽亚护理一段时间。
汪克尔:你在这儿是主治大夫,请便吧。(微笑一下)我已经和一位住宅建筑师约定去吃午饭。(他也是一个无法医治的典型的精神官能症病人)还有我又想抽烟了。请原谅,我现在告辞了。
燕妮:那么再见!
汪克尔:再见,刚才说过了如果你不再想要就把玛丽亚交给我,最好在那位老埃尔纳曼从澳大利亚旅行回来之前,他把这病院看作是一个必须获得利润的工厂。如果我们尽可能快地运转我们贮藏的疯人,那他最满意了。这也是为什么所有政治家都喜欢他的原因,也就是为什么人们让他在世界上到处旅行传播他的福音书的原因。
他叹口气把纸张收集到一起,装进一个满得快要撑破的文件包里。然后他又点着了香烟,开始使劲地抽烟。
燕妮:把烟扇走,那么再见。
汪克尔:噢,还有,你不是还要参加我妻子的庆祝活动吗?
燕妮:你不是看见了吗?我都穿戴好了。一切都准备好了。你也来吗?
汪克尔:我去恐怕不合适吧,因为,她要约请一位新的情人,就是年轻的施特龙贝尔格。
燕妮:他是一个演员吗?
汪克尔:正是。
燕妮:但他不可能……
汪克尔:他比我妻子年轻,三十六岁,这一切很令人感动。(严肃地)这并不是讽刺,我的确认为很感动人心。
燕妮:那位年轻的施特龙贝尔格不是……
汪克尔:对了,正是他。而且伊丽莎白也喜爱施特龙贝尔格的朋友们。她甚至可以当他们的母亲了。
燕妮:这就更要去了。
汪克尔:你可以转告她,我对年轻的施特龙贝尔格没有好的印象。尽管如此,我还是爱伊丽莎白的。
他走开了,并又重新点燃起一支烟。
汪克尔的妻子自己来到门口,把门打开,当她发现燕妮时,爆发出笑声。(可能人们想知道一下,她长的怎么样:她是一个个子不大,心地善良、活泼、和气的女人,灰色的短头发、一张圆圆的孩子脸和充满快乐的褐色眼睛。)
伊丽莎白:亲爱的燕妮,你怎么刚来?
燕妮(迷惑不解地):怎么了?不是约定五点钟吗?
伊丽莎白:不,我告诉你是三点钟。现在差不多所有的人都走了,只管进来好了。能见到你多好啊!穿戴得多可爱啊。是新的吗?你多美啊!我的上帝,要是人们长得都象你那样多好啊。最亲爱的燕妮,我又见到了你,是多么高兴啊!(接吻)你把你的文夫留在哪儿了?啊,对了,他在美国。多妙啊。
她出自友好的微笑,好象喝了好多酒似的挽住燕妮手臂。把她带进服装裁缝铺。它是二层的,从上到下陈列着时髦的服装式样。在墙上挂着一些富于生活气息的服式照片,初夏的阳光照进屋里,通往屋顶的门敞开着,从港口那边轻轻地吹来阵阵微风。几个客人留下来没走,伊丽莎自赶忙向着大家作介绍。
伊丽莎白:这位是米克尔。我必须说一下我非常爱他,他也这样爱我。这一点你不相信吧?这位是他的最好朋友,他叫路德维希。如果有人叫他路德,他很讨厌。几个星期后我们三人要坐飞机到巴哈马去。这位叫托马斯,你一定对他有所耳闻。他在发展中国家旅游并向女人们传授如何使用避孕工具,这是一项确实非常有趣的工作。他还是一位世界上最可爱的博士,可以帮你解决爱的问题,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吧。这位是……不,我不一定知道。米克尔,我亲爱的,你可能知道,这位是谁?不,也不知道?好吧!我们不想在他睡觉时去打扰他。他现在睡觉很对,他做了他应做的事。你知道他刚才帮我们来往张罗忙个不停,我可以告诉你,这儿还有既可爱又很能干的姑娘,她们在那个角落里开了一个小商店(轻声地说)。就是这些穿开领衫的年轻姑娘们干的。请你记住我们将要去一下……你和我将要去一下……
当伊丽莎白把燕妮带到裁缝铺底层楼大厅一边的柜台时,她噗嗤一声笑了,把燕妮拉向身边。
燕妮:你现在很幸福吧?
伊丽莎白:你是我唯一把我的事告诉人的人。燕妮,因为这些事情你都懂,我们之间当然存在一些隔阂。
燕妮:噢,真的吗?
伊丽莎白:亲爱的燕妮。
燕妮:亲爱的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这个米克尔就是这么复杂,有时候我很害怕他。你知道吗?如果我好好想一下,这个路德维希本来是一个令人讨厌的怪人,但是还得忍受,总的来讲,我们就算是幸福吧。
燕妮:伊丽莎白,现在你怎么看的?
伊丽莎白:我知道我为人宽厚,对待米克尔温存宽厚。你懂我这话的意思吧。因为我自己觉得这样挺幸福的。我知道这就是我的感情我的经历。在我自己和我所接触的人之间是没有什么隔阂的。我的上帝,我出言羞愧啊!
燕妮:我必须说,我有点羡幕你。
伊丽莎白正要答话,这时过来了两个穿开领衫的能干的姑娘,向她告别。伊丽莎白送她们到门口。燕妮一个人留在这儿,她靠在一边坐下。正要合上眼睛,突然她感到有人在望着她,她转过身来,在她斜后方一个矮沙发椅子上坐着雅各比博士。他激动地微笑着。燕妮也报以微笑。
托马斯:你好吗?
燕妮:谢谢,很好。你自己的身体好吗?
托马斯:我一直很好。
燕妮:那么我们现在想谈些什么呢?
托马斯:我们作一次不寻常的交谈。
燕妮:真的?
托马斯:你有一个女病人,她差不多是我的半个姐妹。
燕妮:是玛丽亚吗?
托马斯:是的,就是她。
燕妮:我感到在这种场合谈论一个女病人是不合适的。
托马斯快活地:这没关系,我们可以不谈。
燕妮:您的意思是什么,教授先生?
托马斯:我们一起去吃饭,这儿拐角处有一个上等鱼肉馆。
燕妮:本来我要……
托马斯:当然喽,那么我们可以另找时间再谈,我要在这个城里呆到八月中旬。再见,燕妮。
他笑着站起来离开了这儿。现在她才看见他左腿走起路来很困难,有点跛。他和汪克尔太太讲了几句话,吻了她的脸,一瘸一瘸地走到前厅。在那儿,他拿起他的拐杖。忽然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使燕妮马上站起来,向他跑去。
燕妮:在楼下饭馆等我,如果你的邀请还有效的话,我马上去打个电话。
托马斯微笑地望着她,同意地点了一下头,打开裁缝铺的门走了。燕妮转眼看见正在厨房的汪克尔太太,在她身边有两个男孩,她正在打扫房间,把一切整理得有条有理,就象她本人一样。
燕妮:我可以用一下电话吗?
伊丽莎白:当然可以,亲爱的。你去打吧,它在卧室里,那儿不会受干扰的。但得请你原谅,那儿看上去有点乱,这些青年真捣乱,在客人们到来之前他们一定要试穿我的内衣,(笑了笑)他们真把我给吓坏了,因为他们甚至威胁要穿我的晚礼服出来。
燕妮来到卧室,那儿看上去的确没整理过。她在地上找到了已挂到沙发下面的电话机。
燕妮:喂,是马丁吗?我找到你很幸运。很遗憾,今天晚上我们不能见面了。什么?是的,这儿有一个病人。你说什么?是否我又认识了一个人,他给我带来了快乐?现在请你别出蠢言,马丁。嫉妒在我俩之间是不存在的(笑了笑)。是的,当然我知道你在开玩笑。好吧!我的朋友。噢!(把听筒挂上)我的上帝,天上的好上帝啊!我的上帝!
这时伊丽莎白把门打开一条缝,探头进来,然后,马上走进房间。
伊丽莎白:你要和托马斯去吃饭?
燕妮:你偷听了?
伊丽莎白:亲爱的,你看上去这么心神不定和羞愧,简直难以置信。
燕妮(笑着):我是这样吗?
伊丽莎白:托马斯迷恋女人,而且也很复杂。
燕妮:这听起来倒很可爱。
伊丽莎白:那时我和卡尔结婚,托马斯很年轻调皮,非常热情,很机灵!很机灵,连我都……咳,我这话多余了。我的亲爱的,你要当心。我下星期给你打电话,打听一下事情怎么样。那么再见吧!
她们热烈地拥抱,还互相接吻道别。
伊丽莎白陪着燕妮来到门口,年轻的情人米克尔·施特龙贝尔格突然出现在她身边,拥抱她,作响地吻她的小翘鼻。他说他必须马上下楼去,在角落那边的小商品店关门之前买盒烟。伊丽莎白把手放在他的胯骨上,轻轻地摇动着,深情地问他是否有钱,他说他有。燕妮和米克尔很快地走下楼梯。
米克尔:你是一个精神病医生,对吗?
燕妮:是的,有什么事?
米克尔:我认识一个矿工,他需要你的指教。
燕妮:这很困难,我没有私人诊所。
米克尔:我为我的朋友感到惋惜。我觉得你很漂亮。
燕妮:谢谢你的好意。
米克尔:你有时间和我说一会话吗?
燕妮:五分钟。
米克尔:来,我们到院子去,那儿有一条长凳。
院子里种着很多树和灌木,还有一个小的喷水泉,这时已关上了。两边是一些古老的房子。那儿有一条小的白色的长凳。
米克尔请燕妮抽他的最后一支烟,她谢绝了。米克尔自己点上烟,默默地抽了一会儿。燕妮偷偷地看表。
燕妮:现在……
米克尔: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悲伤。
燕妮:为你的朋友路德维希吗?
米克尔:噢不!我还从未见到一个人对死不恐惧的,路德也一样,
燕妮:那么你的朋友害怕死。
米克尔:是的。
燕妮:这使你很担优。
米克尔:你相信吗?一个害怕死的人可能会自寻短见。这听起来古怪,你认为有可能吗。
燕妮:这种病例并非异常。
米克尔:一个人如果经常害怕死,那他可能对生也就不感兴趣。
燕妮:是的。
米克尔:这就好象是一种病态。
燕妮:你的朋友最好应该找医生看看。
米克尔:当然哦,该死的,他找了好几个心理保健医生,但一个比一个狡猾,他向她们叙述他对死的恐惧。
燕妮:怎么样?
米克尔:唉,她们都和气地听着,开上镇静药丸。(看了看她)那么,说真的,燕妮,对这种鬼病难道就没有救药了吗?
燕妮:这位朋友,就是你自己吧。
米克尔:是的,我的亲爱的,你现在的洞察力真强啊。
他抿着漂亮的嘴唇微笑着,蓝色的大眼睛由于害怕也变黑了。
燕妮:你下星期一打电话到我医院来,等一下我把号码写给你,最好在早晨八点钟打。我看看为治你的病是否会想出什么办法。
米克尔:在这段时间里我怎么办呢?
燕妮:是这么难办吗?
米克尔:是的,我突然感到时间停止了,这就大概象人们坐在飞机上,突然飞机引擎失灵一样,这种感觉每时每刻伴随着我,每走一步路,每说一句话,这难道不很奇特吗?我感到比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幸福。现在是夏天,伊丽莎白是人们想象中的一位最可爱的母亲,托马斯这个老家伙,刚才你在楼上看见了他,不久前我们才认识。他是一个人道主义亡命徒,天晓得他说他自己曾经试过人们可以从死亡的恐惧中解放出来,如果他热爱生活的话他就想不到死。真会说话。燕妮,情况是这样的:我因为害怕永远不会醒过来,而不敢去睡觉,同时我……我……我米克尔·施特龙贝尔格,每时每刻都会以某种可料想得到的方式死去。我哭呀逃跑呀或者把自己躲藏起来,这一切都是无济于事的。如果人们相信有个巨大的东西的话可能会好些。有时候我真的可以闻到它发出的气味。
燕妮:它发出气味?
米克尔:我指的是死亡的气味,你懂吗?我把我的手放在鼻子上可以闻到它的气味,有一点甜,但也真是臭得令人作呕。
米克尔那漂亮的演员面孔,细心保养的嗓子,蓝色的眼睛充满着恐惧。
燕妮:你下星期一给我打电话。
米克尔:燕妮!
燕妮:怎么?
米克尔:你从来不怕死吗?
燕妮:不怕,我不相信。我和大多数人一样健康,我们总是认为死只是落到别人的头上,而从来落不到我们自己的头上。
米克尔:你现在该走了,对吗?
燕妮:是的,我得走了。
米克尔:再见,燕妮,我感谢你跟我闲谈了一会儿。
燕妮:你下星期一给我打电话,一定噢?
米克尔:一定。
他报以最迷人的微笑,他那深蓝色眼睛里射出恐惧的目光。燕妮突然感到有点不安。
燕妮:你不要干蠢事?
米克尔:蠢事?噢,我懂了。对,对,你不用担心,我的亲爱的,目前这儿只听见树叶的沙沙声,我不会独自在这儿呆一分钟的。
燕妮(站起来):你不是要买香烟吗?
米克尔:是啊,现在我在这儿坐一会儿,安静一下,我要使耳朵也休息一下,你明白吗?离开六层楼上绝妙的猿啼声,恢复一下我的听觉,我喜欢这样,一点不假我喜欢这样,但有时我又要非常谨慎地考虑。你明白我想说的是什么吧。
燕妮:好吧,再见!
米克尔:你要当心托马斯。
燕妮:噢,因为什么?
米克尔:噢,你知道,他是理想国里的一个真正的柯利斯,不过只是一个寂寞的人罢了。
燕妮:我不懂你的意思是什么。
米克尔:代我吻他一下好吗?
燕妮笑了:这要你自己去做。嘿!
俩人都笑了。燕妮离开了那个已恢复原状的演员。现在她站在外面,街道又窄又弯弯曲曲的,都是些从上一世纪保存下的高房子。虽然已是黄昏时分但沥青地面和石头子上还是热的。附近教堂里的塔钟敲了八下。人们不慌不忙地和燕妮擦肩而过,她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正要转身拐弯。但托马斯已看见了她,他站在饭馆前遮阳布篷底下等着她。
托马斯:我们进去吧了如果你想逃脱,那就请便,因为我反对散伙,否则我自然会很伤心的。他们这儿的箬鳎鱼特棒。
燕妮:我饿极了。
托马斯:我们先去吃饭,然后我们看再干什么……一言为定?
这家小鱼肉馆在夏天很空,托马斯和燕妮非常满意地品尝了美味的箬鳎鱼和一瓶好葡萄酒。他们还喝了咖啡。托马斯抽了一根用特别证券买的小雪茄烟,燕妮还要了一小瓶法国白兰地。
托马斯:按你的打算我们再到哪里?我该把你送回家,或者你有兴趣我们乘车出城走一走。我住的房子相当不错,只是有点倾坍了。我们可以在朦胧中坐在阳台上听听音乐,如果你喜欢安静的话,我可以一句话也不跟你讲。
燕妮:你说话有点怪。
托马斯:因为我是如此的羞怯,所以说话难懂,这是我自己养成的一种习惯。
燕妮(微笑了):噢,你羞怯?
托马斯:不管你是否相信,我是相当羞怯的。这是由于我独自在这儿生活的缘故。另外,你那里的情况怎样?
燕妮:我不是很健谈的,这是由于我也相当羞怯。另外,对现在这种处境我有点不大习惯。
托马斯:现在这种处境?
燕妮:也就是指和一位陌生的男人一起吃饭,说老实话,我感到有点冒险,所以,还没有决定我是否应该无所顾忌。
托马斯(高兴地):有人认为无所顾忌能使享乐的味道更浓。
燕妮(有意回避):你不想谈点有关玛丽亚的事吗?
托马斯叹息一声:是啊!我从何说起呢?人们认为她很有天才,她搞过写作,也当过演员,还有一段戏剧性的爱情故事,当小伙子们对她不再感兴趣时还有一段戏剧性的决裂。不瞒你说,我承认,我十分谅解这帮小伙子。
燕妮:为何?
托马斯:玛丽亚的母亲死得相当凄惨,她是自杀的。玛丽亚那时候还很小就到我们家了,我们是同父异母,你一定听明白了吧!但是后来家中发生了不幸的事。
燕妮:真的?
托马斯:我有一肚子苦水。我大部分时间不在家,起先在乌布萨拉(瑞典城名),后来又到国外去了,但是,玛丽亚经常不断地同我的父母和我的弟弟,寻衅闹事。
燕妮:你说说闹什么事?
托马斯:她对疼爱报以厚颜无耻,对好心报以残忍,对忍耐克制报以自私自利,对关怀照顾报以血口喷人。我不懂,有时我反问自己我有点过错还是玛丽亚可能不正常。
燕妮:她请你原凉吗?
托马斯:我不知道,在我小时候我曾看到过怎样弄死一条狗的,他们向狗打了好几枪,狗还没死,它望着我们长时间地嚎叫。最后有人给它浇上汽油点着了火,烧死了。(大笑)我们走吗?
托马斯住在一幢很旧的有点倾斜的别墅里,周围是一个无人管理的树枝遮蔽的果园。
托马斯:这座房子因年深日久和无人修理,不久就要倒塌,近来我在考虑寻找一个新居,但总没找到。你想喝点什么吗?
燕妮:谢谢,我不要。
托马斯:来一杯咖啡?
燕妮:不,不,等一会再说。
托马斯:请坐,这把椅子最舒服,那把是我的椅子,它是世界上我唯一感到舒适的一把椅子。你喜欢吗?
燕妮:你弹琴吗?(指着钢琴)
托马斯:不,我妻子曾弹过。
燕妮:她去世了吗?
托马斯:什么?噢,没有,几年前我们离婚了。
燕妮:难道你觉得这样做比别的办法好吗?
托马斯:离婚是我们能够采用的最好的办法。
燕妮:我丈夫出差已三个月了。
托马斯:你刚才在吃饭时已说过了。
燕妮:我必须告诉你,我非常想他。
托马斯:是的,我很理解。
燕妮:然而我又搞了一个情人,他连我丈夫的一半都不如,你懂了吗?
托马斯:似乎懂了。
燕妮:坦白地讲,他是一个寂寞的人。
托马斯:你可以赶他走啊。
燕妮:不,他必须暂时陪伴着我,一直到八月中旬,那时埃里克才回家。
托马斯:那么你还用什么药来治你的恐俱症?这儿和那儿(指胸口和肚子)。
燕妮:秋天我们要搬进一所新房子。
托马斯:多美啊!
燕妮(微笑):你这么彬彬有礼。你寂寞吗?
托马斯:不,的确不,我只是在想,你是否有一对很美丽的乳房。
燕妮:我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它很美丽,对于这个回答你的确该满意了吧。
托马斯(悲伤地):你错误地理解了我的意思,但这没什么。
紧接着开始了长时间的不协调的沉默,然后他们相互祝酒。燕妮走到窗边,望着花园里的朦胧景色。
托马斯:你想抽支烟吗?
燕妮:不,谢谢,我不抽。
托马斯:有理智,很有理智。
燕妮:我现在无论如何该回家了。
托马斯:燕妮,再等一会儿好吗?
燕妮:我非常累了。
托马斯:我可以用车送你回家吗?
燕妮:我没想到过,费心给叫一辆出租汽车吧。
托马斯:你再听我说一会,只须片刻。
燕妮(疲倦地笑了):那好吧。
托马斯:我们俩能不能交个朋友?请不要做出一副嘲笑的面孔,我是绝对严肃的,我说话也是绝对算数的。燕妮,我说的话你全听见了吗?
托马斯还一直在笑,但他的脸色很窘。燕妮很生气。当他们的目光相遇时她同样地笑了。
燕妮:听见了!我想知道我们从这儿怎样走进你的卧室。我还想知道你有什么好办法节省我们俩可笑的脱衣时间。我还想问你用什么技艺来满足我和你自己?我还想知道,你会向我提出什么迫切要求。根据你的意见我应该有多大的勇气和用多少点子以便在我突然兴奋时不使你感到失望。
托马斯:你真有点可笑。
燕妮:很遗憾,我这话是当真说的,嗯,我还想知道按照你的兴趣我们如何进行性交。在柔情和沉默后你喜欢在灰色的晨曦中点燃一支烟,还是精神激动地议论下一次约会和交换我们的电话号码?
托马斯:我真的不可以用车送你回家吗?
燕妮:谢谢,不行。我确实想坐出租汽车回家,而且你已经喝得不少了。
托马斯:那么再见了,亲爱的燕妮,非常感谢这一偷快的夜晚。我希望我们能再见面。
燕妮:我们可以去看电影。
托马斯:或者去听音乐会。夏季有许多好听的音乐会。
燕妮:这当然好了。
托马斯:我等你的电话。
燕妮:到时候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托马斯:在这种情况下我真会感到惊异的。
燕妮:仅仅为了这个缘故我也会给你打一次电话。
托马斯:出租汽车到了。
他们一起走下楼梯,天亮些了,但太阳还没有升起。
阳光照在客厅里,略微发旧的壁毯上映出巧妙的图案。时钟滴嗒滴嗒地响着。现在是三点一刻。大厅里非常安静,充满着奇特的超脱现实的优雅,外面公园里的小鸟,唧唧喳喳叫着互相追逐。这一切显得很不协调。燕妮坐在外祖父的沙发椅上,连大衣也没脱掉,她好象瘫在那儿似的,一动也不动,她疲惫不堪却无一点睡意。眼睛有点痛,但就是不能闭上,双手合在手提包上,外祖父房间的门打开了,没有声音,犹如幽灵似的寂静。过了一会儿外祖父来了,不能说他是在走路,他只是一只脚一只脚地向前挪动,相当缓慢地走着。他身着浴衣和拖鞋,蓬乱的灰白头发覆盖在他的头上,宛如一层白絮。
燕妮坐在大沙发椅上叫人看不清。现在,外祖父站在窗边,朝街上望着。金黄色的阳光照着他的侧脸,使他瘦长的脖子的影子映在昏暗的墙上。
他想自己赶走悲伤的念头,他抖动了一下,蹒跚走到餐室里的大立钟前,取出钥匙,慢慢地拧紧钟上的发条。这时,外祖母房间的门开了,她轻轻地走进来。
外祖母(生气地):你怎么又到外面来转了?
外祖父:钟……
外祖母:但……但是,我的老头子,我们昨晚已经把钟上紧了,不能常去摆弄它啊!
外祖父:它停了。
外祖母:不,它没停,我们前几天请了一位修钟表的师傅,他说这是他多年来所看到的最好的钟。
外祖父:它走得慢了。
外祖母:它走得和别的钟一样准,如果你不停地来回拨弄它,那么总有一天它真的要停了。
他直着腰,小心地坐在客厅里的一张椅子上,面带愧色地低下头。外祖母坐在他旁边守候着,外祖父叹息了一会儿,但他仍然显示出不安。外祖母心平气和地握着他的手。
外祖母:我不想把你送到慢性病院的一个房间内,你别胡思乱想,你听见了吗?
外祖父:但我们花不起钱啊?
外祖母:又说些傻话,你还记得吗,我们的律师上个星期在这儿告诉我,我们的经济状况很好。
外祖父:他比我还僵化。
外祖母:他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外祖父:不是?
外祖母:不是,他不是这样的人。
外祖父:你认为他的头脑非常清楚?
外祖母:是的,我是这么看的。
外祖父(深深叹了一口气):该死的,我还是那么胡思乱想,我感到惭愧啊!
外祖母:你没有理由感到惭愧。
外祖父:在你面前我不惭愧,只是在众人面前。
外祖母:你别冒傻气了,燕妮又不是一个陌生人。
外祖父:这房间里这么不安宁。
外祖母:你有点胆怯,因为你生过病,就是这个缘故。现在夏季到了,八月份我们可以到农村去,那儿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外祖父:上了年纪等于进地狱。
他开始哭泣,哭得象个孩子。但他为自己的眼泪感到害羞,所以他马上意识到应控制自己。外祖母静静地坐在那儿,一直抓住他的两只手。
外祖母:噢,好了,又没什么危险。你知道,还有我在,我一直在你的身边,真的,别害怕。
外祖父哭了很久,他累了,停止了哭声,把头靠在外祖母的肩上。她抚摸着他的头和脸。
外祖父:请原谅我。
外祖母:到我这儿来,躺到我的床上去,你一定会很好入睡的,会感到安静些。
外祖父:我要打呼噜的,你就不能睡觉了。
外祖母:我已经睡够了,跟我一起来,我们把你安顿好。当心点!
外祖父:我得了这样一种爱生气的病。
外祖母:你完全没有必要感到惭愧。你解过手了吗?
外祖父:我不要小便。
外祖母:这样吧,无论如何现在我们去解次手,不然的话,你刚入睡又要醒过来的。
外祖父:难道我自己不能决定吗?
外祖母:是的,是的,好了,你别叫得那么可怕,你要吵醒燕妮了。
外祖父:那么,我现在去小便一下,我一直是按照你的意思去做的。
外祖母:现在你站起来要小心些,我们走吧。
外祖父:大立钟越来越慢了。
外祖母:我明天打个电话给钟表修理匠。
外祖父:你得马上去,我感到它走得很困难。
他们边走边轻声交谈着到外祖母的房间去了。过了一会儿,厕所里发出沙沙声。
太阳冉冉上升,墙上图案的颜色也变深了,并向旁边移去。公园里的小鸟也不作声了,四周非常安静。
燕妮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她仍坐在沙发椅上,突然她被可怕的电话铃惊醒了。燕妮坚信现在刚早上六点,当拿起听筒时,她只听到人的呼吸声,她说出名字并喊:“喂?”但一直没有回话,可是里面还能听到音乐声,突然有人轻轻地嗤嗤笑,一个男人的说话声,然后对方把听筒挂上。燕妮犹豫地站了一会儿,她心里感到有点不安。但她马上做出了决定。
清晨,这座城寂静无声。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太阳照得大街闪闪发光。燕妮驾驶着她的小车飞快地向前开着,不到二十分钟她的车就停在她的别墅外面了。她插上钥匙,打开了门,走进了这幢孤零零的房子。她先查看了底层,那儿没有人,也很安静,几只苍蝇飞在肮脏的房台上嗡嗡叫,外面,夏季的绿草丛生。
她匆匆走到楼上,在这儿她马上发现了玛丽亚躺在从前她卧室的地上,蜷曲着身侧躺着,象个胎儿一样,眼睛半睁着,已经失去了知觉。
燕妮经过一番匆忙检查后站起身来,走到隔壁那间房子里。椅子上放着电话。她坐在椅子上,把电话机放在膝盖上,开始拨医院的电话号码,这时候她才发现玛丽亚不是一个人在这儿。
一个大约五十岁的男人站在门口,燕妮还看到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很年轻的男人。
男人:你要给谁打电话?
燕妮:我必须将玛丽亚尽快送到医院去。
男人:这么紧急吗?
燕妮:她失去了知觉,你们怎么把她搞成这个样子。
男人:噢!你相信是我们把她弄成这样的吗?
燕妮:事情怎么发生的,无关紧要。她必须离开这儿。
男人:我们可以帮助你,你不用叫医院的车子。
燕妮:你们如果可以按我的方法了结这件事的话,我真的感谢你们。
男人走到她面前,把电话机从她手里拿过来,把听筒放上。
男人:别害怕,我不会做损害你的事。
燕妮:我向你们提个建议,你们马上离开这儿,我带玛丽亚走,我可以当作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不将你们的事告发出去。
男人笑着,蹲到她面前。年轻人走进了房间,他随后把门关上。
男人:现在你听着。
燕妮:我想我对此不感兴趣。
男人伸出手朝燕妮的脸上做了一个粗野的手势。
男人:你不想听,不管你是否愿意知道,玛丽亚昨天很晚到我们家里来,夜里她病了,就喊你的名字。他说,不管你在哪儿我们必须马上把她送到你这儿来,我们在电话簿上找你的住址,并把她带到你这儿来了。这儿没人开门,这个小伙子只好从地下室的窗口里爬进来,当我们看到这儿一切都是空空的,我们就给医院中心打电话,经无数次交涉才得知你现在这间住房的电话号码。
正在这时,这个青年人把燕妮推倒在地上,她挣扎着起来,但他压在她身上。
她开始猛烈地反抗着,但年纪稍大的男人把她紧紧抓住,年轻人撕开了她的衣服,那个男人开始大笑,她感到这个年轻人疯狂的冲动相当有趣。
年轻人把燕妮的手臂和肩膀长时间压在地上。突然,燕妮放弃了抵抗,静静地躺着,她看到年轻人涨红的疯狂的脸,她闻到一股很重的令人作呕的尼古丁味儿和汗臭味。年轻人抓住她,几次试图强奸她,但一直不成功。燕妮长时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脸。
年轻人站起来,燕妮仍然躺在地上。两个男人走到隔壁房间窃窃私语了一阵。一个男人回来了,他把燕妮的钱包拿在手中,把它打开,找到几张票子,放进口袋,然后把钱包扔在地板上。
男人:几个女人都必须为这个电话号码付出代价。这个你还不知道吧。是吗?
他弯下腰去,长时间地看着她的眼睛。
男人:现在你可以叫你的救护车了。
他把电话机放在她能够得着的地方,然后他走进隔壁房间,门被锁上了。过了一会儿,厨房的门也被锁上了,楼后面响起了汽车发动声,汽车悄悄地朝大街上开走了。
燕妮抓住电话机,打电话叫救护车,然后她走到隔壁房间玛丽亚身边。她此时还是一动不动,仍然一直蜷曲着身侧躺着。
燕妮走进洗澡间,洗了一下脸,在手提包里找到了一块手绢把脸擦干,她弯着腰两手扶着澡盆呆了一会儿。
屋子里很闷热,耀眼的阳光已透过乳白色的玻璃射进来。窗台上一些苍蝇无可奈何地飞动着。
燕妮突然感到剧烈的头痛。救护车开走后,她坐在放电话机的椅子上,拿出口袋里的一个小红本,找了一会儿,找到了电话号码。
燕妮:喂,我可以和雅各比教授讲话吗?请你告诉他,伊萨克索大夫在电话旁等他的回话。燕妮·伊萨克索,是的,对。
她等了很长时间。她的情绪激动着,她的五脏六腑都感到很难受。这一切都撕碎了她的心,她非常气愤,突然想喊叫。她又想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
她在椅子上来回摇晃着,荡来荡去,一次又一次地摸着自己的脸,一会儿闭上眼睛,一会儿又睁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叹息着。虽然情绪很激动,但她还能清楚地讲话,雅各比教授终于来接电话了。
燕妮:我感到应该马上给你打电话,玛丽亚情况很坏。我不知道,可能是麻醉药剂过量,但我也不很清楚。她跑出了医院。我是在我的家里发现她的。是的,在别墅。我马上能见到你吗?然后我可以详细地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什么?我们今晚要去听音乐会吗?好,这很好。我不反对。你可以到医院来接我。不,谢谢你。
音乐会大厅是在上个世纪末建的一座贵族别墅里,它现在已改作艺术博物馆了。大厅里挂满了当时的绘画和塑像,透过大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花园里郁郁葱葱的草地和一个湖,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不仅在音乐会大厅里坐满了听众,甚至连隔壁房间里,走廊的楼梯上都挤满了听众。
燕妮和托马斯迟到了,他们只能在通往二楼的光亮宽大的红木楼梯上找个地方。
女钢琴家在演奏莫扎特的“E小调”幻想曲。
黄昏的朦胧同吊灯射出的白色光线交织在一起,照在燕妮周围的许多张脸上。她很吃惊,怎么会有这么多张烦躁不安的面孔,他们不是聚精会神地听音乐,而是四处张望。一会儿摸摸他们的脸,一会儿变换一下身体姿式,仿佛他们还没有从一天的忙碌中恢复过来。过一会儿,好些了,可以看到一些人精神贯注地倾听音乐,安静地沉思、欣赏。
唯独一位老先生蹲在那儿,弯曲着背,蜷缩着,但的确在聚精会神地听音乐。一个中年妇人被这种非常肃静的气氛所感染,她的脸上显出忧伤。在那儿坐着一个皮肤黑黝黝的男孩,戴着一副度数很深的眼镜。他的目光转向从窗户里射进来的暮色,他在深思。一个小姑娘睡着了,她躺在一位年轻妇女的身上,而这位女士又靠在一个男人身上,三个人表现出一种亲密无间的情感。他们很满意地在一起,并对这流畅的音乐旋律感到欢悦。那儿还有一位年纪大一点的女士,紫黑色的染发,满脸胭粉,可能是一个美国旅游者。她挤在一个角落里,看上去有些疲倦,但她始终发出微笑。她那灰白色的大眼睛不断地巡视着人们。
燕妮把眼睛闭一会儿,但立即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觉得难以忍受。不,不能往那儿想,不能往那儿去想。她只要安静地坐着,用半开半闭的眼睛看着托马斯,她才感到一切都很好。现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她意识到越是拖延每分钟都可能发生的事,也就越有可能回避恐惧和劳累,这是她竭尽全力要达到的,对她来说,这是当务之急。
燕妮坐在托马斯的车里,小车在路上行驶着。天还很亮,天空又白又红。轻轻的雾象薄薄的纱帐一样飘荡在树枝、大街和水面上。当他们要踏进他的房间时,燕妮抓住他的手,因为,他正要去开门。
燕妮:我不想说太多的话。
托马斯:你想要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燕妮:你明白了吧?
托马斯(友好地):不,不十分清楚。
燕妮:好吧,就这么一次,生活上的每种时刻都得过一过。
她恳切地望着他,期待着他能明白她的意思。但他只是亲切地、有些迷惑不解地微笑着。
托马斯:发生了什么事?
燕妮:需要一定的时间,也可能只要几分钟。
托马斯:是这样的吗?就在现在?此时此刻?
燕妮:可能。不管怎样,我们现在能在一起,我很满意。
他们走进前厅,燕妮做一个动作显出她有点冷,托马斯搂住她的肩膀。
托马斯:你一定要喝点酒。
他拿来一个杯子,把酒倒入杯中。她站立在他身旁看着他的举动。
燕妮:我们上次见面时,我们俩都感到有点蠢,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托马斯:我自己从未感到蠢过。
燕妮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摸着房间里的各种摆设,她不时地停下来,望着托马斯,仿佛她想确定一下她还在这儿,并没有激动,也没有离开。
燕妮:你有好的安眠药吗?
托马斯:有,当然有。你想要吃一片吗?
燕妮:现在你听着,我首先想干什么。
托马斯:你不是讲了吗,我们不要讲太多的话。
燕妮:如果你想要我多睡一会的话,请你给我双倍剂量的安眠药。
托马斯:那么吃完药后呢?
燕妮:我要在你这儿,睡在你的床上。这不是我们相爱的睡觉,但请你抓住我的手,这可能是必要的。这事你可能也想过吧?
托马斯马上走进洗澡间,去取她要的安眠药。他端了一杯水,药片放在他的手心上,他把杯子交给燕妮。
托马斯:如果你吃这么多安眠药,那你不能喝酒了。
燕妮:对,你说得对。
托马斯:嗯,这儿是一片0.5毫米的Valim,那儿还有两片Mogadon。这是最好的配方,我有时就这么吃,因为它没有副作用,等到第二天,你再喝点浓咖啡,那你就又有劲了。
燕妮:是的。
托马斯:请吧。
燕妮:谢谢。
托马斯:几点钟我来叫醒你。
燕妮:不到七点。我大约在八点半要到医院。
托马斯:那你不能打个电话去说你病了。
燕妮摇摇头:必须克制自己,经常不断,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