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记得,很久以前曾经站在一场葬礼之外看葬礼,感悟着生的热烈与死的孤寂,那是一种平静的目光,从别人的生死里参悟自己的人生。而今,我走在了送葬队伍里,走在了送葬队伍的末尾,我开始用自己的冷眼来看那些走在队伍前面的人们,也开始用自己的冷眼来看自己,当我想起自己的事情,不由得冷汗涔涔了。
依然是一个初夏,依然是一个暑热的天气,依然是一个普通的小村庄,依然是一场葬礼,所不同的是,这次,我走在了送葬的队伍里。
高大的门楼,覆盖着丧幔,那是引领生者问候亡人的大门,我似乎看到了奈何桥的另一端有人依依不舍的回首了。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不舍的人和事都太多,很多人离去的时候,总是有一滴泪从眼角滚落,我不知道这一个告别了阳世的老者是否也有牵挂,也有泪水。轻轻走进小小的院落,是低沉凄哀的呜咽,男人们跪在庭院里,按照辈份高低分列两排,高搭的灵棚上垂下了黑色的、青色的挽帐,一种肃穆、悲哀的气氛笼罩着这一片小小的空间,似乎把这里与外界割裂开来,从此,喧嚣和热烈与此无关,也似乎在告诉进入这个院落的每一个人,只有泪水才适合这里,所有的快乐都应该弃之门外。
然而,当我走进来的时候,我却制造不出一点一滴的泪水。看着别人把已经酝酿好的伤心变成泪水或者干嚎发泄出来,我越发从心里变得冷静,变得清醒了,我无法让自己沉浸在别人的或真或假的悲伤里。
跟随别人的脚步,我步入灵堂。对面的黑白照片上是一个和我似乎有什么联系又似乎很陌生的老人。我知道,我们本是陌生,因为这样那样的人就在这茫茫人海中有了丝丝缕缕的牵连。我望着老人的脸,想不出自己应该怎样,是告慰亡灵?还是安慰生者?似乎,一切都变得很重要,但是,我知道,这一切,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还依然活着,无论死者是否得到了慰藉,是否飞升到了天堂。
似乎被不知名的神灵牵引,木然的,机械的,我进进出出于这里,行礼、告慰、上香、烧纸,在别人对我的观望里重复着别人曾经做过的动作,然后走进观望我的那些人中间,观望那些比我晚到的来吊唁者。
中午,唢呐声和阳光一样强烈火热。东北二人转的略带粗俗的表演让那些闲汉门捧腹,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将尖利的口哨和喝彩声抛向半空。我用鄙夷不屑的目光扫视那些人们,他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的猥琐呢?或许人生来骨子里就隐含着这种下作的基因?偏偏要将一场哀伤的葬礼变成自己发泄胸中欲火的舞池,来挥写那些大大咧咧的鄙陋?!
饭,活着的人在等着用,死去的亡人也在等着她的子孙门供奉。在烈日和热风中,苍蝇和飞虫也一起分享着这难得的盛宴。满院子都是端着碗吃饭的人,站着的,蹲着的,也有几个人缩着身子,挤在一个小小的窗台边。偶尔有村汉和村妇说笑,也有几条黄狗钻来钻去,寻找人们丢弃的吃剩的馒头,掉落的肥肉。孝子孝妇穿着已经在地上滚了很多土的丧服,跪在这些正在吃饭的吊唁者中间,用衣襟兜起了亲友们“赐予”的饭菜,用被扫落一地的尊严换取亡者的供奉。我尴尬着,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做一个这样的施与者,高高在上,充当一次所谓的善人。
下午的阳光依然炽烈,在一片火光里,黑色的纸灰在风中飞舞,说不清像黑色的蝴蝶抑或蝙蝠,或许,是死者幻化的灵魂在与这尘世做最后的道别吗?抬眼向队伍的前面望去,只有一片白,亡者的子女还在哭诉着失去亲人的痛苦,亲友们垂头走路,不知道是在默默诉说自己的哀悼之意还是在各自想各自的心事。街上满是“观礼”的人群,我不觉窘然,难为情于自己竟然成为大家所瞩目的人群中的一个。幸而我只是走在队伍的最后。
一个古怪的念头怂恿我淡漠了这场葬礼:如果不是因为某某人的缘故,我也只不过是一个旁观者。为了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参加一个没有亲情的人的葬礼,无奈又无奈!我装不出悲痛欲绝的样子,甚至我没有一滴眼泪,没有一句可以说给死者和他子女的慰安之言,就这样无聊的走在队伍里,充当一个龙套,准确地说,是充当一个舞台上的观众,真是无聊又无聊。
我不觉为自己的冷漠感到心寒感到害怕了。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将这生死看得如此淡漠,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变得如此的无情甚至绝情。也许,一个人,只有活在另一个人的心里,才能变得温暖,走出心中的世界,没有了浓于水的亲情,没有了胶似漆的爱情,就没有了如三月阳春般暖人的温情吧。
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后,我用一双冷眼看着这场葬礼,看着这场葬礼中的人们,更看着自己,没有眼泪,没有心酸,烈日下,只有冷汗涔涔。湿透了我的衣衫。